「不打無準備之仗」是高務實的一貫風格,既然現在日本的局勢甚至都能連帶著影響到大明的頂級勛貴,哪怕這種影響多半只是出於經濟目的,但高務實也覺得自己應該開始對日本多一份關注了。
他很快下令,讓高陌把這兩三年來黑頂搜集到的所有有關日本的情報,匯總之後給他送來。
這件事倒並不難辦,黑頂有北洋海貿同盟的幌子做掩護,再加上日本國內從朝廷到各路大名都幾乎沒有什麼保密思維——他們內部之間倒是有,但對大明的商人反倒沒有——因此早已搜集了大把的情報,並專門進行過匯總和分析,只等高務實有需要的時候就呈送給老爺過目,因此高陌很快便將一大摞書文冊子送來。
高務實認認真真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把這些東西看完,然後對日本這兩三年來的局面有了比較清晰的了解。厽厼
公元1585年,也就是大明萬曆十三年的秋天,秀吉以關白的身份發布了惣無事令。所謂惣無事令,其實就是和平條例。該令的意思並不複雜,乃指未經關白允許,禁止大名私鬥。如果違反,結果當然就是關白會來教訓你。
在後世一款著名的日本遊戲裡,打出惣無事令就意味著可以通關了。但真實歷史畢竟不是打遊戲,不服此令的人並不是真的一個也沒有。
豐臣秀吉的命令才剛發出去沒多久,就有人跟他叫板了。
要知道豐臣秀吉確立統治地位還沒多久,正是需要樹立權威之時,結果自己剛發出來就有人公然違反,實在由不得他不生氣,於是決定拿他們當做反面典型,狠狠教訓一頓。
在這種敏感時刻都敢藐視秀吉的,正是薩摩的島津家。
薩摩,位於九州西南部,後世的鹿兒島縣。薩摩這地方歷來以民風極其彪悍著稱,在後世網絡上號稱亞洲斯巴達,說是這地方隨便拉出個男人來都是以一敵三的存在。
不過他們之所以這麼彪悍,是有歷史原因的。首先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薩摩人其實壓根不是「和族」的,而是日本的少數民族隼人族。
早在公元五世紀的時候,隼人族順服日本中央政權,當然那會兒還沒有日本這個名字,而所謂薩摩這一國更是遠未出現。
當時由於天高皇帝遠,隼人雖然掛名說順服了,但基本上無視朝廷中樞的存在,稅收貢品什麼的更是經常不交。這很好理解,薩摩這鳥屎地方土地貧瘠,自己弄點吃的都不容易了,哪兒還有額外的糧食能交公?
不過朝廷自然不會管你吃不吃得起飯,該讓你納糧的你就得納,不交就是反賊,就得用武力逼你交。
正所謂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薩摩的隼人在這樣的壓迫下毫無懸念的奮起反抗了。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薩摩人個個勇猛彪悍,朝廷的軍隊試了試,發現還真拿不下他們。久而久之,也就懶得管了。不交拉倒,反正也沒幾粒米,不值當。
到了唐朝的時候,日本和唐朝打了一場戰爭,叫做白江口之戰。此戰唐朝水軍充分發揮自身優勢,將兵力、船艦皆數倍於己的倭國水軍打得大敗。
日本人的特性是眾所周知的,沒被打趴的時候自認為老子天下第一,打輸了之後立馬服帖得宛如死狗。所以這場仗之後日本就老實了,覺得自己只能算天下第二,大唐才是天下第一,因此主動派出遣唐使全方位學習大唐。
最早的時候,日本遣唐使是走的朝鮮半島進入大唐,但是後來朝鮮發生了內亂,這條路沒法走了,於是日本人覺得必須開發新航線,起點就選在了大隅國的隼人聚集地。
但是萬料不到這事出了麻煩,朝廷派出的考察官員太過傲氣,惹毛了脾氣相當不好的隼人憤青們,於是他們抄起傢伙把朝廷官員圍住了。
朝廷的官員們當然很聰明,立刻展現了什麼叫大丈夫能屈能伸——當即跪在地上磕頭求饒。隼人一看,就這?老子們還沒動手你們就認慫了?
不過他們可能也很少碰到這種意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看看人家那可憐巴巴的模樣,就說滾回去吧,下次別在大爺們面前裝逼。
接下來的故事連猜都不用猜,這些官員們一回去就告了狀。於是朝廷為了國內穩定,當然更主要的可能是國際和諧——萬一這群蠻人下次把大唐來的使節給得罪了,那日本還混個屁?所以非常有必要好好整治一下隼人。
說干就干,日本朝廷先把日向國的一部分分出來做作為唱更國,相當於設了個隼人特區,從此加強管制,並且在當地推行了新的納稅制度。
這個新納稅制度用後世的話說,特點就在於沒有起征點。意思就是你收十石糧食那就交三石,如果你只收了十粒米,不好意思,你也得交三粒。
隼人們大爺當慣了,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當即就怒了。於是他們幹掉了朝廷下派的行政官,舉起了反旗。這一次朝廷反應也很快,當即拉了一萬多人渡海討伐隼人。隼人在只有一千餘人的情況下展示了驚人的戰鬥力,硬是堅持了一年半,才因為斷糧而投降。
對於日本朝廷來說,這場仗雖然是打贏了,但是贏得比較蛋疼,很可能屬於虧本買賣。於是朝廷也覺得有必要換個方法,不能一味硬來,應該試試從中國學來的懷柔大法。
策略很快定了下來,具體來說,第一是人口遷移,把大隅國的隼人送到京城,讓他們被同化掉;第二就是那個腦殘的稅收制度得改,於是被無限期延緩了。
由於大隅國的隼人都被送走,所以薩摩就成為了隼人的最後集中地,漸漸地薩摩人就和隼人畫上了等號。
到了平安時代,朝廷給薩摩派來一位地方官,叫做惟宗忠久。由於日向國中南部和薩摩大隅也叫島津莊,惟宗忠久乾脆就改名叫了島津忠久,大名鼎鼎的島津家就是這麼來的。
島津家在九州南部一待就是五百年,歷史相當悠久,和武田家有得一拼。而且不但是待得久,島津家還很很有一種酷帥狂拽吊炸天的氣勢。這種氣勢具體表現在四個字:從不上洛。
所謂「上洛」,不是中國戰國時期的上洛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個詞在日本就是純粹的進京述職。可就這樣一個例行述職,島津家五百年來就幾乎沒有做過,理由簡單明了:大爺我不樂意。
就是這麼一個地頭蛇加異民族的組合,幾百年來日本朝廷就真拿他們沒辦法,後來到了戰亂時期,更是自顧不暇,誰閒得沒事做了有心情管西南邊陲的那點事?於是這群人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有相當一部分人還因此選擇給汪直汪老闆打工,結果就給胡宗憲和戚繼光送了人頭。
而到了前幾年,島津家的戰鬥血統終於再次覺醒,第十五代當主島津貴久和他的四個兒子個個都是猛將,而且四個兒子非常團結,所以僅僅用了十來年,島津家蕩平了大隅日向的伊東、肝付等勢力,隨後揮軍北上,攻打肥前的大名、號稱肥前之熊的龍造寺隆信。厽厼
隆信本來也是很一個能力很強的將領,但是由於他平時對手下比較嚴苛,風格大概和張飛類似,結果打仗的時候他的轎夫一看情形不對直接跑了,於是隆信就被島津家的人圍毆死,龍造寺家從此一蹶不振。
這麼一來,九州能抗衡島津家的就只剩下大友家一家了,不過也只是努力抵抗而已,劣勢還是比較明顯。秀吉下令的時候,他們正在被島津家蠶食著領地。
島津家當然也收到了惣無事令,但是剛才說過他們家的歷史,大爺我五百年都沒有鳥過朝廷,現在你說不打我就不打?你以為自己是哪根蔥?於是繼續痛毆大友家。
秀吉此時正要立威,哪裡容得下有人不聽話,很快便決定:干他!秀吉顯然是打算樹立個反面典型殺一儆百。誰知道正準備開打,背後出事了:德川家的石川數正跑了,而且跑來了他這裡。
在三河憤青們無數次的語言和行動威脅下,數正終於不能忍受。自己辛辛苦苦多年,任勞任怨地為德川家外交做貢獻,無非就是你們是鷹派而我是鴿派而已,憑什麼對我這麼喊打喊殺?
一想到自己多年兢兢業業,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結果卻完全沒落個好,指不定哪天還得被激進分子直接拉出去斬首示眾,數正覺得德川家實在不能待了,於是他帶著一族郎黨跑到了大阪城的秀吉這兒。
德川家康當然很緊張,雖然他能理解數正的想法,也知道他不是不忠之人,不過由於數正是家中重臣,屬於掌握核心機密的人,一旦泄露個什麼機密給了秀吉,自己就相當被動了。
於是家康馬上開始了軍事改革,把家裡所有的軍事制度都換成了當初武田家的。但他不知道的是,秀吉也很緊張。本來之前家康都送人質服軟了,萬一因為這事情又翻臉,那對他而言也非常棘手。
所以秀吉決定,過了年之後要徹底和家康好好談一次。要求也不高,就是希望家康親自來大阪一次面對面表示臣服。
具體負責談判的人是泡茶專家織田長益,信雄和秀吉和好之後,他就來到了更加繁華的大阪,找茶道宗師千宗易學習泡茶。雖然長益其實只會泡茶,不過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外交水平是非常傑出的。
然而事實證明,歷史真的不是打遊戲,擅長茶道與否和外交能力絲毫不掛鉤。
長益見到了家康之後,一臉傻笑地道:「啊,去年那事真是令人意外啊!」就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水平,簡直讓德川家康都沒法開口。於是家康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聽說關白大人收留了伯耆大人,他身體還好吧。」
長益一聽,居然得瑟了,喜笑顏開的表示數正身體很好,前幾天我們還一起泡茶聊天了,我還記得我用的茶器是啥啥啥。扯了一大通之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扯遠了,於是開始思索用什麼理由讓家康去大阪。
想了一會他覺得,用兒子這個話題總可以吧,天下的父親沒有不疼兒子的吧。「話說於義丸少爺啊……」
「他身體健康就行了!長益大人,天色也晚了,恕家康不奉陪了。」說完家康起身,示意送客。
這真是讓人無言以對,一個能把兒子送去當人質的人,你指望他會有多疼那個兒子?
當然長益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腦殘行徑,他覺得自己要有三顧茅廬般的耐心,於是不斷地去找家康。顯然,家康越來越不耐煩,最後直接讓人轉告長益說他很忙,沒事別老來。長益很尷尬,只好回大阪等著挨罵。
不過回到大阪後,秀吉倒是好說話,表示說不用擔心,他本來就沒指望家康這麼容易來,山人自有妙計,讓他一定會來。
長益很疑惑:「殿下,什麼妙計啊?」
秀吉很直接:「給他送個美女當老婆!」
由於築山被處決,家康雖然女人挺多,但是正室一直空缺。然而長益更疑惑了:「誰家的千金啊?」
秀吉嘿嘿一笑:「我妹妹!」長益呆若木雞。
這裡必須說明的是,秀吉的妹妹叫旭姬,她既不是春日野穹,也不是高坂桐乃,甚至一之瀨姬月這種類型的妹妹。
事實上,首先他妹妹長得不咋地——這可能是句廢話,秀吉既然長得像猴子,他妹妹能好到哪兒去?
其次他妹妹已經四十五歲了,在沒有玻尿酸可以打的時代,不是誰都能當「葉赫老女」,三十幾歲還能迷得一眾英雄盡折腰的。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他妹妹這會兒已經嫁給了他的家臣富田吉成了。
難怪長益會一臉懵逼,把一個已婚中年婦女嫁給家康?能想出這種好主意,只能說……不愧是你。
但是秀吉已經決定了,他一邊打髮長益再次去家康那兒說親,一邊勒令妹妹和老公離婚。由於太過缺德,所以阿仲老太太又怒了,準備再去給他兩巴掌。厽厼
秀吉也知道老媽很憤怒,索性躲了起來不見老媽。畢竟對他來說,確保家康臣服太重要了,說白了,這嫁妹妹的實質,其實就是送妹妹去當人質的,所以哪怕得罪老媽也得做,因此最後他妹妹還是「被離婚」了。
家康也知道秀吉的意思,於是答應了這起婚事。他於當年四月和旭姬完婚,不過依然沒有來大阪之意。
秀吉一看家康不來,覺得還是自己的好處沒給夠,要不再多給你個人質?要送就送高級人質——這次秀吉準備送老娘。
五月,秀吉藉口妹妹遠離家鄉需要照顧,將自己的母親大政所阿仲送到了德川家。
這下子德川家一片譁然,憤青們愕然表示這貨肯定是假的!為什麼?因為秀吉孝順他媽天下皆知,怎麼捨得送來當人質?
家康說同志們不要亂啊,我們去看看再說,不要妄下決斷。以五毛國師本多正信為首的憤青們紛紛拍馬說領導英明,隨後又殺氣騰騰地表示,如果是假的,當場就砍死她。
家康帶著家臣和旭姬來到浜松城門口迎接老太太,轎子停下來後,轎簾剛一拉開,家康他們還沒看清楚老太太的臉,旭姬已經大喊了一聲:「媽!」然後徑直衝了過去,抱著老太太泣不成聲:「娘啊!一路過來辛苦你了!」
老太太也老淚縱橫地抱著女兒:「女兒啊,人生地不熟的,嫁過來讓你受委屈了啊!」
這下在場的人都信了——大家都是媽生的,無論世道怎麼爾虞我詐,有些東西是裝不出來的。家康也抹了抹眼淚,趁機左思右想,但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藉口來了,只好含淚決定:既然這樣,那我就去一趟大阪吧!
這年十月,家康率領家臣來到了大阪,下榻在秀吉的弟弟羽柴秀長家裡。晚上井伊直政突然走了進來,說道:「秀吉來了。」雖說德川家康其實很不想見秀吉,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見一見了。
秀吉倒是自來熟,一來就大笑著拍家康肩膀:「老弟啊!哥總算是把你盼來了!」家康很不自然的笑著附和。
但秀吉突然嚴肅地對家康說:「老弟啊,哥求你件事。」家康說,那你說吧,不過分就行。
秀吉十分認真地道:「明天你能不能當著大家面,給我磕個頭?」
磕頭,就是臣服的禮節,而且日本的磕頭和中國不一樣,中國的磕頭是低下去碰地板然後抬起來,而日本是低下去磕著地板之後,對方不讓你抬起來,你就不准抬起來。
德川家康面露難色,他並不想當著全國大名的面對秀吉表示臣服。但秀吉開始央求起來:「好兄弟,就一下,一下就好,磕下去就抬起來都行。」
這個禮節就比較特殊了,家康想了想,既然都低聲下氣地求了,那就給個面子吧。於是二十七日,家康和秀吉正式會面。見面之後寒暄兩句,然後家康按照昨天的約定把頭磕了下去。
不料就在他剛剛接觸地板的一剎那,還沒來得及抬頭,秀吉突然高聲說道:「三河君!千里迢迢趕來投靠,辛苦你啦!」此時的猴子氣勢逼人,和昨天的孫子判若兩人。
家康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妙,老子中計了!
此時此刻,在場所有人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家康臣服了秀吉。
德川家康本來想立刻反駁,但他忽然回過神來,剛才這頭是他自己主動磕下去的,就算反駁恐怕別人也不會信,搞不好還會認為他朝三暮四。既然如此,那乾脆就順水推舟算了,於是家康當場表示臣服羽柴家。
秀吉非常高興地設宴款待家康,吃好喝好之後,這才正式下令:討伐島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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