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大殺器!

  顧憲成的職務是不是高務實的安排,楊天官一時半會顯然難以查清,不過當他回憶了一下顧憲成的仕途軌跡之後,卻很難相信高務實沒有在其中扮演某種角色——如那支隱藏於幕後,雖看不見卻一定感受得到其力量之大的黑手。

  在吏部中,最大的是尚書,其次是左右侍郎,這三位稱之為堂上官。往下就是四個司的郎中,相當於後世的司長。這四個清吏司分別為文選司、驗封司、稽勛司、考功司。

  四個清吏司雖然是平行單位,但這四個司的地位那可是大大不同的。其中最厲害的,就是文選司和考功司。

  為什麼厲害?文選司負責人事任免,考功負責官員考核。

  這兩個司的正式官員雖然很少,但向來無人敢惹,因為你只要是個當官的,升官還是免職,發達亦或破產,基本上就取決於他們一念之間。

  別說大明朝這麼一個「封建王朝」了,即便你是在後世,組織部長找你談話,你難道不會興高采烈?可要是換成紀委S記找你談話,你就算心中無鬼,也少不得膽戰心驚,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了什麼錯吧?

  正因於此,有明一朝的吏部尚書和侍郎,除了由皇帝宸斷指派的「空降」選手以外,其餘大多都由文選司和考功司的郎中接任。

  而楊巍記得很清楚,顧憲成的仕途履歷是這樣的:

  萬曆八年,他高中金榜,為廷試二甲第二名,通過館選為庶吉士。散館後,因成績優異留京,授戶部主事。

  萬曆十年,改吏部考功司主事,但其後不久他就請假丁憂去了,這一去就是三年。

  萬曆十三年,顧憲成銷假返回朝廷,補吏部驗封司主事。按理說,從考功司換去驗封司,實權那是大大的下降了,但作為補官而言,能夠留京就已經很幸運了,哪裡還能強求其他。

  然而,神奇的情況出現了,還沒過三個月,顧憲成便升授考功司員外郎——這是考功司的副職,僅次於郎中,也是顧憲成目前依舊擔任的職務。

  以楊巍數十年的官場經驗來看,顧憲成能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三種可能。

  第一種叫做簡在帝心:皇帝對他印象深刻,回京之後才三個月,屁股都沒坐熱就立刻給他升了官。而且不止是簡單的升官,還是從冷板凳換了熱板凳。

  第二種叫做朝中有人:上頭有大人物關照著,而且這位大人物還能在吏部這種敏感衙門一言九鼎,天底下最熱門的職務之一,他老人家說給就能給。

  第三種叫做踩了狗屎:好吧,這是個運氣活,不說也罷。況且從今天的情況來看,楊天官肯定不相信顧憲成只是走了狗屎運。

  顧憲成簡在帝心嗎?看起來不太像。「簡在帝心」的標準現在可高得很——看看人家高務實,那個才叫簡在帝心。同樣是萬曆八年的金榜,高務實現在已經官居一品,是堂堂太子太師、戶部尚書了!

  你看看人家王錫爵,這都已經是閣老了,加銜也不過太子太傅,還差了高務實一丟丟。

  所以,有高務實珠玉在前,顧憲成雖然總能混上實權要職,但這個升官速度就委實不敢恭維了,怎麼看也沒達到「簡在帝心」的程度。

  這樣一來,唯一的可能就是第二條,顧憲成「朝中有人」。

  然而顧憲成雖然有些文名,可如今東林書院都還沒出現呢,他在朝中能有什麼人照應?朝中現在連中立派都越來越少,大佬們要麼是實學派的,要麼就是心學派的,即便偶有中立派的大佬,但一看顧憲成動不動就逮著「王學精要」一通嘲諷呵斥的派頭,估計也不敢跟他扯上什麼關係。

  楊天官就此認為,唯一比較靠譜的推論只有一個,那就是高務實悄悄布局了。

  其實楊巍的猜測雖不全對,但也不能算錯。高務實的確有插手過,但主要插手的點並不是顧憲成的職務。

  顧憲成在原先的歷史上,升官軌跡也和這一世界區別不大,高務實沒有特意給他安排。他之所以經常抨擊心學派卻依舊能始終在吏部混,甚至多半都在考功司,原因在於原歷史上的連續幾任吏部尚書也都不太喜歡心學,而更多偏向於經世實學。

  高務實這次起到的作用,只是暗中交待了時任吏部右侍郎的宋之韓「師兄」,不要讓顧憲成莫名其妙的被人參劾下去。換句話說,就是沒事不用管,有事則保他一保。

  吏部多年來都是實學派的主場,宋之韓作為高拱的門生呆在吏部,楊巍肯定不會輕易反對他的意見,因此顧憲成一帆風順。

  高務實這次真正的伏筆,是他剛奉詔回京出任戶部尚書,人還沒回到京師,就通知吏部考功司郎中王岳錫「忽染急病」,立刻回家休養。

  王岳錫,號肖塘,癸未進士,錦衣衛人。癸未科,就是萬曆十一年那一科,高務實的三位門生李廷機、葉向高、方從哲都是這一科的。

  不過王岳錫不是高務實的門生,他的老師另有其人,乃是韓楫——沒錯,就是高務實的師兄,當時為翰林院侍讀學士,現任刑部左侍郎的韓師兄。

  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件事,是不是實學派的嫡系,影響還是很大的。顧憲成與高務實同科,如今還只是員外郎。王岳錫比他晚了一科,卻因為是實學派的嫡系,現在就做到了郎中。

  至於李廷機等三人,則不能如此對比,他們三人雖然都只是「翰林閒官」,但卻是清貴之官,只要熬一熬資歷,一旦有個重量級的大佬推薦,隨時都可能外放侍郎。而郎中要熬成侍郎,不僅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成功的機會遠低於翰林。

  「天上神仙」和「半路修仙」,那至少都是修仙的人,可不是凡夫俗子能比。

  高務實還沒回京,就猜到自己出任戶部尚書之後肯定會因為「搞事」而出事,到那個時候,忽然祭出京察這一手殺招一定很管用。

  但是京察這一招有點像「七傷拳」,打別人的威力當然很大,但也極有可能把自己搞傷搞殘,所以高務實提前讓王岳錫「忽染急病」,到時候就算祭出京察殺招,也可以臨時再決定要不要王岳錫親自出馬——現在看來估計是不要了。

  這一手不光是考慮到要保護王岳錫,也是為了讓自己一方處於一個可攻可守的位置。畢竟是「急病」嘛,說不定纏綿許久,也說不定轉天就痊癒,連頭牛能一拳打死。

  什麼時候這「病」能好,不是李時珍說了算,而是高務實說了算的。

  這一日京師百官忙得不可開交,可惜大多不是正事,基本都是趕緊去拜碼頭了。有老師在高官位置的,門生必去拜訪;沒有老師在京的,搜腸刮肚也要去找老師的同年長輩們;再不行就只好去拜見自己衙門的堂上官,期待領導給自己一個美評。

  楊天官在確認了考功司郎中不能主持京察細務之後,很客氣地把考功司員外郎顧憲成找過來,當場指定他代行郎中權限,全權負責此次京察之事。

  顧憲成在原歷史上能夠拉起東林書院來,自然不是個怕事之輩,當場就應了下來,面無懼色,一臉肅然,腰杆挺得筆直。

  楊天官溫言細語地勉慰了一番,話里話外那個意思,就差說天下興亡在你一人了。

  他這官場老江湖一番推心置腹的激勵,搞得目前還不到四十歲的顧憲成豪氣沖霄,當場表態,說這次京察關鍵就是要考察官員們「明四要」,並希望天官老大人支持。

  楊巍已經七十有二,對於他這套理論沒有細問,稍稍一聽就按照高務實借刀殺人的思路直接表示贊同了。其實這是高務實不在,高務實要是在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主旨,你顧憲成這麼早就已經歸納出來了?

  其實顧憲成在中不止說了「四要」,他的原話是「飭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損」。不過後面幾項大多是說明「為什麼要講學」,是為東林書院量身定做的,與此時京察無關。

  他這裡所謂「明四要」,明是明白、明確的意思。至於四要,第一要「知本」;第二要「立志」;第三要「尊經」;第四要「審幾」。

  而這「四要」,最根本的則是「知本」。

  其實後來東林書院搞出來的,最核心的也是「知本」二字。何謂「知本」?就是正本清源,還儒家理學以正統地位,摒棄陸王心學之虛誇學風。

  楊天官雖然沒有細聽,但顧憲成一說「知本」他就明白了,這次京察顧憲成的炮口一定是對著心學派而去的。

  原因很簡單,心學派一貫跟理學過不去,也不承認什麼格物致知,他們講究「心外無物」——這個本身已經背離了王陽明想表達的主要意思,因為王陽明最重視的其實是「致良知」。陸王心學後輩完全走偏,直接偏去了玄、禪一流,完全唯心主義去了。

  而經世實學則不同,他們是自認「理學」一脈的,尤其是在高務實接過大旗之後,非常認可「格物致知」,只是他提出的「格物致知」與原先的格物致知有所不同,他認為萬事萬物皆有其理,「理學」就是應該找出其中的「理」來。

  甚至高務實還曾經提出過一些問題,諸如他曾問:「無邊落木蕭蕭下,為何落木一定會下?」

  有人便說:「天清地濁,清者升,濁者落也。」

  高務實便問:「清者何以必升,濁者何以必落?此中之理是何?」眾人皆不能答,而高務實笑言:「此即我輩當有所『格』之處矣。」

  總而言之,顧憲成目前要反對的第一目標肯定是「虛妄浮誇」的心學派,而對於同樣和他一樣自認為「理學一脈」的經世實學,則還能夠容忍。

  至於什麼時候會對經世實學也變得不能忍,那估計得等到他完成「正本清源」的大業,把心學派這批異端分子徹底干翻再說了。

  楊巍對這些學術爭議興趣不高,但他「論學主明明德,論治主六經,論時政則主大學衍義」,所以他的立場一貫是誰有用聽誰的。

  以楊巍的觀點來看,滿朝諸公論「施政實效」,無人能出高務實之右。如今既然是高務實要借顧憲成這把刀一用,那自己只要讓這把刀去放手施為就好,至於這把刀在想什麼,並不重要。

  這一日的晚上自然甚不消停,高務實在他昭回靖恭坊的尚書府也接待了好幾撥來客,忙乎到將近半夜才得以就寢。

  次日一早,內閣諸閣老以及吏部尚書楊巍、左都御史沈鯉便再次聯袂求見皇帝,朱翊鈞仍在文華殿召對。

  會後不久,聖意下達各部院,丁亥京察之北察於明日開始,南察於半月之後開始。北察主官為吏部尚書楊巍,南察主官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

  這又是大事件——不是說楊巍主持北察有什麼稀奇的,而是南察這件事居然丟給了海瑞,這……這TM搞不好能直接嚇死幾個。

  海瑞本來不用介紹,但本書中海瑞的仕途與原歷史有些區別,這裡不得不稍加說明。

  原歷史上早前的事不必說,等到了萬曆元年張居正主持國政,因為他是徐階的門生,而海瑞當時秉承高拱的意思在應天清丈田畝,把徐階搞了個灰頭土面,連帶著張居正也不喜歡海瑞,於是張居正便命令巡按御史考察海瑞。

  結果御史親自去了,海瑞自己殺雞做菜招待御史,房屋居舍冷清簡陋之極,御史味同嚼蠟的吃了頓飯,直接嘆息而去。但張居正本身也不怎麼幹淨,一直懼怕海瑞的嚴峻剛直,所以即便中外官員多次推薦,最終也不任用。

  這一世的海瑞卻不同,他本來被高拱調去總督倉場,一干就是好幾年,抓了好些貪官出來。不過高拱給他升了三階文散官,兩級加銜,但就是不肯升官——這明顯也是從政治影響上考慮的,高拱認為海瑞的破壞力太大,而當時搞改革,還是要謹慎求穩的。

  等到郭朴上台,也沒有大動海瑞,只是給他兼任了一項新職務,讓他巡視南直隸港口——這個是高務實要求的,因為高務實不偷稅漏稅,他不怕查。

  結果海瑞把其他私港查炸毛了,間接導致了劉守有針對高務實的事件——針對海瑞肯定沒用,所以劉守有他們決定直接針對高務實,誰知道沒成功不說,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件事之後,海瑞才「莫名其妙」的升了官,成了南京都察院的一把手——南院右都御史。

  現在皇帝把海瑞這大殺器祭了出來,顯然是聽懂了那天高務實的建議。

  王錫爵,王先生,你們南榜官員非要跟我鬧這個「國本」是吧?

  行行行,等你們先過了海青天這一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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