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問孟一心求死,哱拜卻不打算如此輕易殺他。在哱拜看來,梁問孟一直與他作對,當然是罪該萬死的。不過此人畢竟是寧夏巡撫,若是一刀殺了,只怕朝廷免不得要立刻調集大軍前來圍剿。
哱拜此刻信心膨脹,並不是擔心朝廷圍剿,只是他有點小算盤:如果此時立刻遭到朝廷圍剿,那無異於是自己將自己擺在明處,為博碩克圖與火落赤、著力兔兄弟吸引火力。
到時候自己在這邊力抗朝廷大軍,而博碩克圖卻趁機去取延綏、陝西,火落赤、著力兔兄弟則去取甘肅,鬧到最後就自己倒霉,他們兩方卻是吃得滿嘴流油,這他娘的是何道理?
左右梁問孟已經在自己手裡了,正如他剛才所言,要殺要剮已經是「悉聽尊便」,既然如此,等上幾天又有何妨?不如趁此時間,先趕緊讓河套和青海的援軍動起來。
哱拜認為,只要他們一動,朝廷那邊面對西北皆反的局面就會權衡輕重,到時候多半不會先挑寧夏來打——道理明擺著,朝廷方面肯定認為自己為大明效力了數十年,若不是真被逼得沒法了,怎麼可能造反?
博碩克圖作為蒙古濟農,明顯是更重要的目標,朝廷多半會先拿他開刀。即便不是先打博碩克圖,那也應該先打火落赤——只要他們兄弟真的如約向東進攻碾伯和莊浪衛的話。
畢竟,碾伯和莊浪衛一旦丟了,整個甘肅都有可能失陷。而將陷未陷的甘肅,朝廷不可能不救,否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隨後,寧夏巡撫梁問孟、副使石繼芳同時被哱拜囚禁,巡撫、兵備副使的符印等物盡歸哱拜所有。
哱拜同時派出快馬聯絡西寧、松山與河套鄂爾多斯部,要求他們如約起兵襄助,還特意悄悄派人去見布日哈圖,為他送上了一份厚禮,原因不言而喻。
這些事情辦畢,哱拜便立刻召集軍官,並命哱承恩擒拿衛官李承恩、督糧官陳漢於軍前斬殺,又宣讀梁問孟「十二罪」以泄兵憤,當眾表示會將梁問孟「擇日殺之祭旗」。
除此之外,哱拜以劉東暘、許朝、劉川白、張文學等人為主各領一部,釋放獄囚,大赦寧夏以收民心;焚燒公署以息眾怒,且嚴禁侵擾百姓,號稱違者立斬;開倉放糧、盡取官帑、查抄以梁問孟為首的一干官員宅邸家資,多少不論;命人取巡撫及總兵符印,偽令各府營卒停止訓練,力行屯田,迎上官檢查;命王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領兵各據城門,嚴守待命,以備不測。
軍令一出,各營官兵分隊行至,寧夏囚犯全數放出,因有嚴令,各自登記成冊,按冊統計內容送還家中,家中無人者則徵召入伍,明令獄囚曰:今日釋放為恩義所致,再犯同罪立殺不赦。經大釋囚徒,入伍者竟也達三百餘名。
另一部則分頭查抄寧夏巡撫衙門等主要公署及其宅邸,搜羅器物財貨,收繳官帑,得銀九十二萬兩——其中寧夏軍餉僅三十餘萬,反倒是久居寧夏的武將們財貨甚多,占據絕對大頭。
被安上「剋扣軍餉,貪婪無度」大帽的寧夏巡撫梁問孟,府中搜出財貨相加尚不到三千兩,卻被哱拜大筆一揮,改成三萬兩公之於眾,且「恐有餘銀早被轉移」。
寧夏總兵張惟忠被扣押於囚室,哱拜前來命張惟忠上奏污衊梁問孟扣餉激變,張惟忠不從,痛斥哱拜叛亂並趁機掙開縛繩,奪刀連斬三人。哱拜大笑,讚賞張惟忠英勇,並抽出腰刀,傲然道:「想不到張總戎如此忠義,失敬失敬。拜久聞總鎮昔日便是少年英雄,武藝精湛,歷練於塞外,每戰必勝,終得升總兵官一職。可惜我為韃靼之時未曾與總鎮相遇,今日倒也算得償所願!既如此,就請總戎賜教吧!」
說罷哱拜亦持刀躍起,直向張惟忠砍來。
哱拜年紀雖然已經不小,但其身高力大,縱身躍起力不可擋,而張惟忠則已經半飢半飽地被餓了幾日,此處乃在室內,騰挪不便,他橫刀硬攔不免被震退數步。
隨後張惟忠刀鋒突起,連續從不同方向揮刀而至,身法敏捷,刀光閃爍,顯然哱拜說他是昔日「少年英雄」應該不假。
但哱拜畢竟酒足飯飽力氣足,任張惟忠幾路刀法,哱拜仗著力氣盡數擋去。十餘招之後,餓得力氣遠不及平日的張惟忠明顯慢了下來,哱拜冷笑一聲,猛然一刀劈出,將張惟忠逼至死角,然後連環砍出三刀。張惟忠閃轉不及,左腿被哱拜砍傷。
張惟忠見機不妙,知道自己力不能久戰,只好持刀急進,欲與哱拜拼個同歸於盡,然而哱拜早有防備,雄壯的身軀竟然能一個急閃,躲開張惟忠的偷襲,並順勢奪刀,腳踢張惟忠在地,令人再行綁縛。
張惟忠再次被擒,目眥欲裂,卻不肯說話弱了氣勢。
哱拜呵呵一笑,把腰刀扔給屬下,再次令張惟忠書寫奏疏。
張惟忠仍舊不從,甚至轉頭不去看他。哱拜大怒,命人脫去其靴,削斷一根腳趾以作懲戒。張惟忠疼痛之下,卻仍不肯就範,反而破口大罵。哱拜冷笑一番,下令連斷其左腳五趾,張惟忠近乎暈厥。哱拜再問,張惟忠只是冷笑,已不屑與之交談。
哱拜陰森森地盯著張惟忠看了一會兒,寒聲道:「既然張總戎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哱拜手段酷烈了。」
當下令人喚來張惟忠妻女,下令若張惟忠再行頑抗,則當面奸辱其妻小,再斷其趾!甚至連張惟忠的三個兒子也被叫來,說是亦可做個兔兒爺試試。
張惟忠急切間躍然奮起,一頭撞向哱拜,仍是欲與哱拜同歸於盡,但這次哱拜的親兵有了防備,在他剛剛躍起的一瞬間就一起動手把他拽了回來,並且按壓倒地。眼見妻女幼子將遭橫禍,張惟忠淚流滿面,無奈乞於哱拜,應允上奏。
哱拜猖狂大笑,令人取來紙筆,張惟忠泣淚陳書:「臣寧夏總兵張惟忠泣血上奏,萬曆本月二十八,戊辰,寧夏巡撫梁問孟扣留軍餉,強征舊賦,鞭斥士卒,引軍卒激憤。梁問孟撫軍無道,致使寧夏兵變。臣身為總兵,雖深體將士饑寒交迫之苦,卻難違寧夏巡撫軍令;雖負保境安民之責,卻無制止兵變之力。深負聖恩,無顏苟活。本衛都指揮使哱拜,久經戰陣,士卒愛戴,處事果決,已平撫軍心,罪臣臨死請旨,恩賞哱拜定亂之功。」
奏疏寫畢,哱拜哈哈大笑,監督用印之後,立刻差人急送京師以為緩兵之計。
哱拜下令為張惟忠鬆綁,又假意請張惟忠回府暫住,「等候朝廷封賞」,但張惟忠慘然一笑,反身奪了一名哱拜侍衛的腰刀自刎而死,連一句遺言也未交待。
哱拜怔了一怔,臉色不由冷了下來。其次子哱承寵面露厲色,問哱拜是否殺了張惟忠妻小。哱拜小眼珠轉了轉,打量了早已泣不成聲的張家家眷一番,擺手道:「張惟忠也算是條漢子了,他的妻小殺之無益,且先囚於其府上即是,各部不得騷擾。」
而後哱拜嚴下軍令,令各營收繳府庫糧餉後盡數上交,再另行平均分發,用以穩定城內民心,勿再生騷亂,並令一個時辰後,各營大小軍官集合,共商戰備事宜。
當夜哱拜占領寧夏城,乃封劉東暘為寧夏總兵官,以哱承恩、許朝為左右副總兵,土文秀、義子哱云為左右參將,次子哱承寵、義子哱洪、哱塞、繼雲、劉川白、張文學、王文德、何應時、陳雷、白鸞、馮繼武等其餘大小軍官也都一律升賞。
封賞完畢,哱拜便向眾將授計,道:「如今寧夏初變,各地衛所尚不知情,朝廷亦未聞報,宜速攻各處而固本立足。傳令,哱承恩、許朝各引一部持巡撫及總兵印信,出兵寧夏中衛及玉泉、廣武、靈州,奇襲河西諸堡。令,哱雲北攻平虜,奪占寧夏北部邊防重地。令,土文秀率眾出關,結盟河套之蒙古濟農博碩克圖,請他從南下相援。拜則自領一軍南下,以防固原官軍北上,並伺機擊之,以威懾諸道府縣。總之我等當務之急,便是趁朝廷察覺之前,聯合蒙古攻占寧夏全境。」
眾將領命,劉東暘則問道:「那西寧城的松山二台吉怎麼辦?」
哱拜聽聞,胸有成竹地笑道:「有布日哈圖台吉在,松山二台吉之動向無慮也。」
劉東暘雖然將信將疑,但他也知道從寧夏到西寧,中間隔著還沒到手的寧夏中衛以及甘肅重地莊浪衛,派精銳探馬作為信使潛行尚可,大軍聯絡則顯然時機未到,於是也只得應命而去。
土文秀部出關後飛馬疾馳直往河套鄂爾多斯部大營。路遇蒙古游騎攔截,土文秀隨即以蒙語交涉,以向博碩克圖投誠為由使游騎引路。
土文秀面見博碩克圖後,隨即奉上哱拜書信,懇請結盟相援。誰料博碩克圖年輕氣盛,雖然對身為黃金家族台吉的布日哈圖甚為滿意,但對哱拜卻早有不滿,今見哱拜來示盟好,心中不齒,出言譏諷道:「哱拜賤奴,果然是兩面三刀的小人。他原先雖非本汗(濟農現在也稱汗)所部,但既是蒙古人,便本該與蒙古人情同手足肝膽相照,誰知他卻願意去做漢人的狗,來咬自己的族人!哈,現在這狗當不下去了,又來與我兄弟相稱,真是不知羞恥。我,蒙古濟農博碩克圖,身體裡流動著黃金家族的高貴之血,豈是他這等賤奴可以相提並論的?」
黃金家族的血脈在蒙古人的思想中的確不同凡響,土文秀聽了這話也不禁一時語塞。
博碩克圖冷笑一聲,又說道:「眼下我等與明軍雖然劍拔弩張,但到底並未引發全面戰爭,我河套水草豐美,若貿然開戰只怕草場不存。但若拿下你,說不定倒還能從大明皇帝手裡換來不少財貨呢!」
土文秀一聽便知博碩克圖這位濟農根本沒有什麼遠慮,眼裡只不過有些近利。他稍加思考,很快跪地大拜,博碩克圖剛一愣,便聽土文秀說道:「尊貴的濟農,您誤會我們首領了,自大汗(這裡指達延汗)死後,蒙古分裂,各部連遭漢人追擊,分崩離析,牛羊盡失,死傷無數,每一個蒙古人都悲痛欲絕!首領不願眼看同族盡遭屠戮,只好屈身事明。
所謂殺害同族,不過是首領對早年仇人予以報復,也可藉此堵明軍口舌。仇人消滅之後,我家頭領再無殺害同族之舉,所謂軍功,皆是以漢人冒充。但漢人自古華夷有別,我等雖然假意事明,其實無一刻不在忍受欺凌羞辱,便暗作準備直至今日,願占寧夏而與全族共享!」
博碩克圖雖然年輕,但到底是知道當年舊事的,聽後勃然大怒:「巧言令色!哱拜降明之時,左右兩翼三萬戶早已分家,當時俺答大汗兵威正盛,打得明軍喘不過氣來,哪有什麼被漢人追殺殆盡之憂?至於什麼忍受羞辱,依我看就是唯利是圖!而且,你又說占寧夏與全族共享,那我倒要問了,既然是哱拜占寧夏,那又怎麼共享啊?」
土文秀聽他一開始還在糾結舊事,後來卻話鋒一轉到了當前的分贓事宜,知道此人見小利而忘義,真正關注的還是能從這次事變中得到什麼,便立刻答道:「我家首領願以河西花馬池一帶任由濟農住牧!」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博碩克圖身邊幾位台吉聽後立刻大喜,其中一人連忙向博碩克圖道:「大汗,花馬池一帶地域廣闊,水草豐美,實乃絕佳天土,若享有此地,我部無憂矣,且依仗其他險要,與哱拜共守寧夏看來也並非難事。他日再聯合從西寧東進的火落赤,甚至能使我族再入關內,得償所願!即便不能席捲天下,至少也能做個『關中王』了!屆時,大汗這濟農誰敢說不是名正言順?」
博碩克圖一聽這話,果然心頭痒痒,而土文秀則再接再厲,繼續鼓動道:「若濟農別無異議,還請早日助我發兵平虜,到時花馬池與此地一切金銀物產皆歸濟農所有。同族手足之情,我家首領定終身不忘,榮辱與共,永結盟好。」
誰料博碩克圖卻突然打斷土文秀,冷笑道:「光說得好聽可沒用。拿下平虜堡不難,可那草場牛羊、金銀奴隸著實動人,若是他哱拜事後反悔,本汗又該如何啊?就憑你三言兩語,就想本汗出兵?那也太高看你們首領了!你們占據寧夏,大明朝廷焉能坐視不理?到時候大軍來剿,莫非還指望我去救你們?」
土文秀聽到此話,暗道這博碩克圖還真是「見小利而忘義,幹大事而惜身」,但眼下若要站穩寧夏,還是需要此人相助的,於是再勸道:「濟農大可放心!大明朝廷雖然必來征剿,但此事我家頭領早有預料,並已做足準備。到時自有我們吸引住朝廷主力,您便可率部肆意襲掠,無人可擋……」
博碩克圖打斷道:「哱拜有這麼好心嗎?」
土文秀笑道:「這樣做有何不可?雖然我家頭領看似吃了些虧,但其實這樣一來便是我部與濟農前後夾擊,明軍攻不破我部防守,後路又被濟農所斷,甚至連就地取食都做不到,焉能不潰?
即便明軍有所察覺,分兵來拒,那我家頭領這邊便也有機可乘。您與我家頭領皆為草原英雄,邊塞之上誰人不知?所率部眾堪稱群狼天鷹,雙方聯手,裡應外合,關內之地唾手可得!
若濟農現在訂立盟約,我還將奉上定金。來日我家頭領如有背盟或形勢不利,您可直接撤出關外,留我們孤軍困守。彼時明軍久戰疲乏,就算對您有所不滿,也只能忍下來傾心安撫,您也同樣可保萬無一失。」
一聽還有這樣的好買賣,博碩克圖果然大喜,當下便與土文秀訂立盟約,召集部眾,奔襲平虜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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