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潞王背後有太后

  潞王那邊?

  戚繼光聽到「潞王」二字的第一反應就是「潞王又出什麼妖蛾子了?」

  高務實從他的臉色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但這次戚繼光倒是誤會了。→

  「這次倒不是潞王做了什麼。」高務實笑著搖了搖頭,道:「是有禮部的官員上疏,論及潞王早該之國,但卻至今留在京師,未免於禮不合。因此,便向皇上詢問潞王之國的具體時間。」

  戚繼光問道:「那皇上如何答覆?」

  高務實微微挑眉:「皇上當然沒有立刻答覆,不過據我所知,皇上拿著禮部的奏疏去請示慈聖太后了。」

  「太后的意思是?」戚繼光又問道。

  「太后能有什麼意思。」高務實搖搖頭:「她自然是恨不得潞王乾脆就別走了……」

  戚繼光眉頭大皺:「這恐怕不成吧?」

  「當然不成了,國朝的祖制擺在這兒,哪有藩王成年而不之國的道理?昔年朱高煦之禍是怎麼生來,就算太后不知道,難道皇上也不知道?」

  然而戚繼光卻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嘆息道:「皇上或許知道,但此前潞王大婚,皇上用了各色金三千八百六十九兩,青紅寶石八千七百餘顆,珊瑚珍珠兩萬四千餘顆,銀十萬兩……合計一共花了九十多萬兩白銀,這些事少司馬你也是知道的。」

  高務實輕輕閉眼,但沒有回答。

  戚繼光又輕嘆一聲,道:「眼下潞王府也修得差不多了,據說光是修房子就又花了五六十多萬兩了?這還不算土地,畢竟土地是賜的……末將就是擔心,這潞王遲遲不肯之國就藩,那他的王府只怕也會一直就這麼修著,到時候還要花多少錢?」

  高務實依舊閉著眼睛,但卻回答道:「潞王府的預算是六十七萬多兩銀子,不過這個數目肯定打不住,就算下頭的人控制著修,最終竣工也肯定得超過七十萬兩……七十萬若能打住,那也還算不錯,我就怕皇上心裡的底線恐怕還不止七十萬,說不定還要再加十萬。」

  戚繼光捏了捏拳頭,壓住氣道:「這次滇緬一戰,咱們也沒花八十萬兩吧?」

  那肯定沒有。在高務實的操作之下,朝廷打這場仗實際上只是臨時花了些錢,長期來看甚至還盈餘了不少。

  況且就算是臨時花費的部分,也沒有超過八十萬兩——準備的軍餉倒是差不多這個數,但由於劉綎和鄧子龍所部只開進到阿瓦城附近,南部和中部的主要戰事是由黃芷汀率領的安南遠征軍完成,所以那筆餉銀其實遠沒有花完。

  高務實淡淡地道:「正兒八經花掉的部分,大概只有三十七萬多兩,後來犒賞什麼的又花了一些,攏共就算四十萬兩好了。」

  戚繼光嘴角抽了抽,慨嘆道:「如此一場滅國之戰也不過花了四十萬兩,潞王修個王府倒要七八十萬兩之巨,這可……唉,末將心裡似乎總有些話想說,仔細想想卻又無從說起。」

  高務實當然知道戚繼光想說什麼,這錢要是朝廷拿來養兵練兵,今年就……哦今年不行,現在已經入冬了,不適合出塞作戰——但明年開春之後拿著這筆錢,只怕都夠進軍察罕浩特了。

  「南塘公,有些事,你我都知道癥結所在,但知道癥結所在未必就能對症下藥。這就好比我是一位郎中,我知道某人患疾,但那人若不肯請我醫治,甚或覺得我只是在危言聳聽,我總不能衝過去把他給綁了,然後強行給他醫治,你說是麼?」

  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戚繼光也明白,所以他只是微微搖頭:「倘若少司馬都無從著手,那看來這件事是真的沒有指望了。」

  「君子思不出其位。」高務實說道:「我畢竟只是兵部侍郎,眼下能出力的地方也就是儘量把禁衛軍的事辦妥,待到朝廷能發動雷霆一擊之時,禁衛軍也能出關塞外,揚威於草原。」

  戚繼光點了點頭,道:「末將自當盡力練兵,以期不負少司馬之望。」

  高務實道:「此非我一人之望,實朝野之眾望。」然後頓了一頓:「剛才說到哪了?」

  戚繼光答道:「說到皇上去請示慈聖太后了。」

  「哦,對。」高務實點點頭,忽然笑了起來:「南塘公不妨猜猜看慈聖太后說了什麼。」

  戚繼光搖頭道:「少司馬,這個末將可不敢亂猜。」

  高務實便輕笑一聲:「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慈聖太后說:『藩王之國雖未限制年齡,但大抵是在大婚之後,這一點哀家是明白的。不過,之國就藩雖是祖制,但此前皇帝說把景王的產業轉給潞王,不知道潞王現在拿到了沒有?若是拿到了,那哀家沒什麼好說,當然同意潞王就藩。可要是沒拿到……皇帝,你不會看著親弟弟去衛輝喝西北風吧?」

  戚繼光一聽,臉色立刻就變了,沉聲道:「景王的產業現在還在朝廷手裡?末將怎麼聽說……」

  高務實淡淡地道:「景王的產業早就沒了,都還籍給當地百姓了。」

  戚繼光愣住了,遲疑道:「此事慈聖太后可知曉?」

  「若不知曉,她何必有此一問?」高務實撇撇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這件事恐怕有人在背後給太后出主意。→至於原因麼,一是拖延潞王之國的時間,二是即便拖不下去,也可以使潞王財囊豐厚、滿心歡喜的就藩。」

  戚繼光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卻沒有再說話。

  其實關於潞王在歷史上到底拿到多少賞賜的產業,高務實是仔細回憶過的,他甚至把整件事認認真真理了好幾遍。

  大明早年間是很少有給王府額外賞賜產業的,一切都按照朱元璋定下的標準來辦,然而也就在明初,便已經漸開奏請和賞賜土地之例,只是數量不大且未成為定製。

  宣德以後,由于靖難之役和高煦叛亂的經驗教訓,朝廷對宗室的防範政策越來越嚴,各藩護衛軍和兵權相繼被削奪,在政治上便基本上是「徒擁虛名坐靡厚祿」。

  各親王、郡王在政治上不可能也不敢有任何作為,所以便轉而向不擇手段聚斂財富、擴置莊業的方向發展。

  這一時期的朝廷也樂於給各王府優厚的祿賜,從而剝奪其政治上的權利,所以奏請之風漸盛,賞賜土地的數量亦逐漸加大。

  在這樣的形勢下,早封王府利用特權以奏討、納獻、侵占等手段兼併大量土地。後封諸王便在產業上向早封王府看齊,力圖於就藩前後趕上或超過早封王府。

  成化年間就藩的德、崇、吉、徽諸王請乞並得到欽準的土地數額已達數千頃,各王府兼併土地的步伐大大加快。

  至嘉靖朝的景恭王朱載圳(就是和裕王時期的隆慶爭寵的那位),以世宗的寵愛,利用之國之機,以奏討手段獲得四萬頃土地及大量的房租坑礦鹽稅。

  不管當時的朝臣們如何反對抵制,嘉靖都沒搭理,因此景王依然開了通過奏請大規模獲得土地的先例。

  眼下潞王乃是朱翊鈞的唯一同母弟,朝野稱之為「諸藩之首」,「諸藩觀瞻」,論恩寵優渥,比景恭王朱載圳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務實記得,在原歷史上潞王可不是現在就藩的,他在萬曆十七年時才正式就藩,同時利用其特殊的地位,援景王之先例,奏請景王遺業。

  朱翊鈞對於潞王的奏請向來是有求必應的,這次當然也是如數准給,並令有關院、司、道、府從戶部抄出原來景府莊田的數額轉行各縣,丈勘定界,議處應納錢糧之數。

  問題在於當初在景王之時,因奸民的混淆投獻,徒張虛名,其名下產業之虛額己是甚大。時為黃陂知縣的洪其道稱:「先年景府奏討,多有奸民投獻,隱有民田在內。」

  且從景藩國除至潞王之國,這中間已過去二十四年,原屬景王的實數肯定只會減少,而不會增多。《明史》載:「已而景王之藩,病薨。階奏奪景府所占陂田數萬頃還之民,楚人大悅。」

  景府的虛額原為四萬頃,又於其國除後被徐階「奏奪數萬頃還之民」,說明基本上全部——或者至少是絕大部分都還給了原來的業主,或田歸佃種者納課當差。

  比如黃陂縣,於景王薨後「田歸民間」,歷史上的萬曆九年,通過丈量土地之後,已經「悉入版籍」。說明原景藩的土地已入國家版冊,田歸民間納稅當差。

  因此當潞王奏討景王遺業之時,「院、司、道、府准戶部抄出景府莊田等各項數目,轉行本縣丈勘定界。」而該縣「於攝源鄉近株木嶺查照部額采割租田六百零七頃」,遵照原景府收租龍票收租。

  所以,潞王府莊田的撥勘工作實際上系執景府原來的虛額,按照戶部檔案的記載,於原有景府莊田的縣份內無中生有地強行刮奪民業!此舉引起了朝野的強烈抵制。

  而鄉民則「聞之色變」,集合緒紳會議上請府、縣,請求改派或減免;府、縣令則聯名上請有司處理解決,在朝廷則有司反覆題奏進行抵制。

  萬曆十六年八月,戶部在上疏的題覆中指出:欲把原來景府奏討的原系民間佃種的納糧地土「復歸潞王府,恐上虧國課,下病民生。」要求將「其湖廣湖地、河泊、州坑原系民產者仍還業主。」

  但是,為了這個「諸藩觀瞻」,朱翊鈞不顧地方和部臣的反對,諭旨:「莊田准給,撫按官與丈勘立界,以便永遠遵守。」並且還讓「再查相應地土,不妨數外加給,副朕友愛同氣至意。」

  在具體的撥勘工作中,要把數十年的虛額變為實數,雖有明旨,仍非易事,困難和阻力仍然很大,不能順利進行。

  萬曆為此龍顏震怒,奪監、司以下官員俸祿,並波及到有關府縣官吏,「如布政司左布政司王應乾、分守武昌道左參政趙欽湯等」及有關官員,均被停發俸祿。

  在此壓力下,被奪俸的有關大小臣工不得不「仰體皇上友愛周親之意」,「清查備極苦心」,「在各官業已智盡力索,在地方見為竭澤而漁」的情況下,終於變景府的虛數為潞府的實數。

  至萬曆二十一年,戶部題:「潞府奏討景府遺業,已經道、府查補派租明白,請開住俸官員俸。從之。」由此可知,撥勘工作最後使潞王和皇帝滿意後,被停發工資的官員才重新開俸。

  這樣,從萬曆十六年八月潞王奏討開始,至二十一年十月撥勘工作結束,共歷時五年,潞王終於獲得了四萬頃土地和大量的房租、坑礦、鹽稅。

  實際上,自明中期以後,投獻之風愈來愈盛。早年景王之國時,投獻的數量已相當驚人。

  萬曆年間,投獻之風更烈,以至在萬曆三十四年《上聖母徽號禮成責天下詔》中還特別提出:「小民因差役苦累,將田產投進王府以希影射。……百姓不許私賣田產予王府,除以前置買者,姑聽家人看守。如仍踵前弊,百姓著有司究懲,宗室長史啟王戒諭鈴束。」足見投獻已為朝廷嚴重關切的問題。

  而投獻主要集中的目標是享有特權的王府。時為諸藩之首的潞府,納獻當不在少數。此外,各王府奪買和侵占民產之事史不絕書,於各王莊所在地方普遍存在。

  《上聖母徽號禮成責天下詔》中亦謂:「有等豪暴強宗,往往擅離封城,於各州縣吞占田產,有司知而不問。」

  而潞府莊田分布很廣,與民田犬牙交錯,奸陌相連,奪買、侵占民田之事也會經常發生。

  胡仲瀾在《王莊議》一疏中以黃陂縣攝源鄉為例說:潞府奏討景王遺產,在該鄉七十里之內颳得607頃田地,但「(潞府)佃戶苦於租重,所爭疆界七十里,不思七十里之內有民田數十頃畝。景府原額不過陸佰柒頃,豈得界七十里之多?在佃民多欲增田以減租,在百姓又不欲割地以重差。數年以來,此所以紛紛難定也。」

  潞府的佃民尚依七十里之名爭奪民產,何況潞王府呢?若無潞王府作後台,豈能因佃民爭之而使有司數年不能處理解決?不過是胡仲瀾只敢講佃民,不敢講潞府罷了。

  由此可知,潞府奪買、侵占民產之事當亦不在少數。王毓銓說,「明代親王獲得莊田的途徑不外這麼幾條:欽賜、奏討、納獻、奪買、直接侵占。」綜觀潞王府莊田形成的原因和過程,也不外乎這麼幾條。其中以潞王奏討,朱翊鈞欽準的四萬頃土地為主,其次當有一定數量的納獻和侵占。

  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如此之多,李太后一個從小就入王府侍候的女人哪裡知道得那麼清楚?所以高務實才說有人在背後給李太后出主意。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戚繼光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問道:「太后背後那人,可是李文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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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書早期時便有朋友問潞王到底費了明朝多少錢,我當時表示後續會寫到……嗯,這章算是基本答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