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碧湘樓閣(下)

  曹大埜陡地站起,準備下樓迎客,臨出門時對周湘雲說道:「記住,一定要讓徐老爺舒心快活。」

  曹大埜還沒有走到樓下,徐爵已奔著樓梯口兒上來了。只見他五短身材,蒜頭鼻,魚泡眼,走路左搖右晃,跟鴨子似的。

  看他這副尊容,曹大埜不免心裡頭犯嘀咕,「馮太監在內宦之中好歹也有些文名,他家的大管家,怎麼就這德性,十足一隻癩蛤蟆。」但轉而一想:人不可貌相,福在醜人邊。馮太監看中的人,必定還是有一番能耐。

  想到此,曹大埜便迎著上樓的徐爵喊道:「徐管事,曹大埜在此恭候多時。」

  「你就是曹給事?」徐爵上得樓來,來不及進得廳堂,就一邊喘粗氣兒一邊嚷開了,「中午多灌了幾口黃湯,睡過了頭,見笑,見笑。」

  進得廳堂,先是讓座兒,接著寒暄敘禮。曹大埜把周湘雲介紹給徐爵。周湘雲彎腰蹲一個萬福,說道:「徐老爺,多謝你賞臉,肯到奴家這小地方來敘敘話兒。」

  徐爵一雙色迷迷的魚泡眼盯著周湘雲,噴著酒氣道:「聽曹給事講,周姑娘的花酒,都排到一個多月以後了。」

  「多謝眾位老爺扶持。」周湘雲打心眼裡頭膩味這個什麼公公的大管家,只是礙於曹大埜出手大方的情面,不得不強顏歡笑:「其實,奴家也只是徒有虛名。」

  「唔,這句話聽了受用。」徐爵把丫環遞過來的茶,咕碌咕碌一口氣喝乾了,接著說:「在京城,干你們這行兒的,我見得多了。剛出道兒時,有隻爛梨子吃也就不錯了,權當是解渴。一旦走紅了,好傢夥,就開始架起膀子,自稱是聖是賢了。俗話說,皇帝的女兒狀元的妻,吹熄了燈還不都是一樣……」

  徐爵的話越說越粗野,眼見周湘雲紅暈飛腮,兩道柳葉眉蹙做一堆兒,曹大埜情知事情不妙,於是乾咳一聲,硬著頭皮打斷了徐爵的話:「徐管事,時候也不早了,你看是不是把酒擺上?」

  「再喝會兒茶吧,」徐爵趁著酒意,故意說一陣粗話,這是他尋花問柳的慣用伎倆,看著美人兒粉臉氣烏,他心裡才有十二分的快活。他瞟了一眼還在癟著小嘴慪氣的周湘雲,指著掛在牆上的琵琶問,「周姑娘看來是曲中高手?」

  「談不上。」周湘雲不冷不熱地回答。

  徐爵哈哈一笑,道:「我徐爵生平有一大愛好,就是喜歡看美人兒生氣。今天,又過了一把癮。周姑娘,你暫時下樓去消消氣,我和曹給事談點正經事,待會兒,咱們再一邊喝酒,一邊聽你唱曲兒。」

  周湘雲如釋重負地下樓去了。

  聽著周湘雲在樓下指桑罵槐地訓斥丫環,曹大埜小心翼翼地說:「徐管事,你這個憐香惜玉的方式,好像和尋常人不一樣。」

  徐爵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太寵她。否則,她就會把你纏得透不過氣兒來。」

  「說得好呀!」曹大埜稱讚道:「看來徐管事乃是個中高人呀。」

  「曹給事,我這個人快人快語,有話喜歡明說,現在請你告訴我,你費了偌大工夫要見我,究竟有何事?」

  比起剛才與周湘雲講話時的瘋態,徐爵此刻已是判若兩人。曹大埜這才意識到此人並非等閒之輩,方才那副模樣估計只是為了支開周湘雲。他下意識抬眼看看這位大管家,只見他那對魚泡眼中,正有兩道犀利的目光朝他射來。

  曹大埜是隆慶二年進士,雖然還算不上官場老手,畢竟也做過一任知縣,近來又有恩師指點,他很自然地閃過那目光,微微一笑說:「徐管事這樣子,倒像是東廠審案一般,莫非是耳濡目染,久受薰陶?」

  他這句話,當然是因為馮保提督東廠有年。

  「官場複雜,我不得不小心啊。何況我家主人一向潔身自好,始終恪守大明祖訓,不與外官交往,因此也總是告誡我等,不可與外官肆意走動。」

  聽了徐爵這番話,曹大埜心裡冷笑,但回應的話,卻又是肉麻的奉承了:「馮公公高風亮節,天下士林有口皆碑。徐管事在他身邊多年,耳提面命,朝夕薰染,境界自然高雅。」

  「你還沒說呢,找我究竟何事?」徐爵仍是一副目光炯炯的模樣,半點不肯放鬆。

  曹大埜看看徐爵盛氣凌人的樣子,心中也已有了幾分不快。心說這人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自己好歹是科道言官,按理說即便見了你家主人,也可以昂首闊步,哪容得你這下人這樣盤三問四。但一想到恩師的再三叮囑,這口窩囊氣卻也只能留下自己受用了。

  「下官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事,只是仰慕馮公公的聲名……」

  徐爵頗為不耐地擺擺手:「曹給事,這些官面上的話咱們就不要再說了,眼下宮裡宮外是個什麼情形,我知道,你也知道,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可好?」

  曹大埜尷尬收聲,稍稍遲疑了一下,覺得既然此人直白,那就直接說得了,於是道:「好,既然徐管事快人快語,那曹某也就直說了……聖上突然召集眾多勛貴家中年幼子弟進宮,每日陪伴太子玩耍,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徐爵魚泡眼向上一翻:「皇上歷來關愛太子,隆慶二年皇次子出生,皇上為了避免……嗯,立刻就給太子殿下準備了冊立大典,正式冊封。如今太子殿下即將八歲,也快到了出閣讀書的年紀,皇上認為太子身為儲君,當是文武全才,因此召各位勛貴家中年少有為者入宮陪伴太子,以期太子殿下將來不僅長於文治,亦通曉武事,此乃我皇上高瞻遠矚、深謀遠慮,能有什麼隱情?」

  曹大埜自然不會相信這麼簡單的說法,陪笑著問:「徐管事說得極是,不過貴主馮公乃是宮中貴人,總該知曉是誰為陛下獻上此策吧?」說著轉身拿來一方包綢檀木香盒,打開道:「久聞馮公以秉筆提督東廠,卻歷來是儒宦風采,下官無以為敬……徐管事請看,此龍尾玉蟾硯乃以龍尾山原石精挑細選,萬中取一,再經當世名家精心磨製而成,今特獻與馮公,還請徐管事轉呈。當然,徐管事平日事務繁雜,今日能抽空一會,下官也是深表感激,這裡是大明寶鈔一千兩整,還請徐管事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