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成了

  第311章 成了

  馬彪聞言,控制手上力道,拽住滿桂的手腕向後一拉。

  寒光閃處,出鞘的,果然只有半截雁翎刀。

  「老子沒誆你吧?」滿桂翻著白眼掙脫馬彪,也不去管自己那殘缺的兵刃,坐到馬祥麟對面,「馬將軍,我滿桂倒是要來請教你,為何誆了咱營的兄弟?」

  馬祥麟擺擺手,示意其他幾個家丁退下,只留馬彪留在帳中。

  馬祥麟撥了撥燈捻子,想著鄭海珠與他說過的談話攻心術。

  他於是沒有立刻直接回應滿桂的質問,而是拿起馬彪擺在枯草墊子上的斷刀,平靜問道:「這刀,哪裡打制的?看斷口的情形,不說離百鍊鋼差得遠,就算韃子的刀,也比這強些。」

  滿桂鼻子裡哼了一聲:「朝廷發的,自然是從京中來。」

  馬祥麟有數了。

  依著鄭海珠的說法,山西在元初的時候,冶煉技藝就絕不遜於南直隸的鎮江一帶。

  故而,作為草原遊牧民族的蒙古,雖然冷兵器鑄造技藝堪憂,但成吉思汗滅金、控制山西後,獲得了大量能夠鍛造優質冷兵器的漢人工匠,武備力量因而顯著提升。元亡明興,江山重回漢人手中,不少北籍鐵匠被遷到應天府,又隨著朱棣遷都而回到北京城,隸屬於兵仗局、王恭廠等衙門,成為世襲匠戶。

  「什麼人?」

  他成年後的認知里,頭一回遭遇今日這般跌宕起伏的言行與思維方式,令他由倨傲不屑,到血氣上涌,到處變驚詫,到登門解惑,到心生澎湃,最後,成了懵懂不知如何應對。

  滿桂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又看看眼前的刀。

  馬祥麟淡淡笑道:「邊關之地,真本事要有,名聲也不能不揚。正是那人說與我知的,宣大總督崔景榮崔公,當年在寧夏鎮邊,打了一口一百五十斤的大鐵刀,命手下人抬著,自己則騎在馬上、扛著同樣大小的木刀,巡視草原,北虜以為,我大明就連文官,都是上馬則戰的猛人。道理是一樣的,讓韃子以為,宣大軍中能勝我馬祥麟的勇將,大有人在,有什麼不好?」

  鐵器碰撞的叮啷響聲後,馬彪捧出來一件兵刃。

  滿桂聽著聽著,面色稍霽,聞得最後一句,嘴角的不屑又浮上來:「我打韃子靠的真本事,不靠吹牛。」

  馬祥麟將刀入鞘,推到滿桂面前,口吻沖淡寧和:「滿兄弟,朝中文臣,也不盡然都是酸腐刻薄、藐視咱們武人的刀筆吏,也有做刀做槍和做人,都上路的。馬某不久要去東邊龍門關,等不得滿兄弟將這新刀使趁手後,咱倆再對戰比試了。不如,就比比,誰手裡的傢伙,殺的韃子多吧?」

  「滿桂兄弟,」馬祥麟耐心地等對面的莽勇者說完,輕輕嘆口氣道,「馬某不是在故意賣關子,只是在想,那人真是對邊軍里的強手了如指掌,卻又宅心仁厚。」

  這南蠻子,還挺會說漂亮話哩。

  「算是朝廷派來巡邊的文臣吧,她自家也有買賣在薊鎮宣大一帶,所以熟悉此處。是她教馬某知曉,宣府軍中有個滿桂,是員勇將,馬某若有心禦敵於關外,頂好引你為同袍。不過她還說,若你不願輕易就和咱這樣外來的南蠻相處,我亦不應強求,但不妨為你漲漲威風和名氣。」

  滿桂見馬祥麟若有所思地琢磨斷刀,不耐煩道:「說刀作甚,說回咱倆打架的事。馬大將軍,我確實不明白,你們南邊人,心裡的窟窿眼兒都裝些啥。今日黏槍的時候,你分明覺出我的刀不對勁了,順個槍花就能撥開,為何故意將槍脫手?你到底是要贏了老子、讓老子跟著你賣命,還是要讓老子贏、給老子臉上貼金?不管前者後者,老子都不稀罕。」

  不是賞的,人家說了,是敬贈的,對,就是這個從鎮上秀才口裡學來的詞:敬贈。

  馬祥麟說著,接過馬彪奉上的刀,食指與中指併攏,像檢驗鉤鐮槍頭一樣,輕輕撫過刀鋒,繼而拿起木墩上準備寫家信的一張黃麻紙,手腕輕抖,拋向空中。

  片刻後,他看回馬祥麟:「所以,馬將軍,今日不管我的刀會不會斷,你都會賣個破綻讓我贏?」

  馬祥麟點頭:「對。不過,以你的身手,若刀不斷,或許,馬某不必賣破綻,真的就輸了。」

  但吏治腐濁,匠戶生計困窘,京中打制輸出的兵器,也就越來越差。九邊的不少將官,無論是吃空餉攢錢也好,自己做買賣牟利也好,但凡手裡寬裕、養得起家丁的,都會在本鎮招募工匠,給自己的嫡系家丁隊伍打制真正好用的兵器。

  一聲輕而啞的「嘶」聲,刀光過處,黃麻紙被削成兩半,如秋葉般,緩緩地飄落。

  馬祥麟卻與傍晚時判若兩人,眼中沒有半分殺氣。

  「滿兄弟,指點我的文臣好友,自家在南邊有布甲和鐵器作坊,馬某身上的綿甲,就是她那裡做的,神機營的尋常鉛子兒,三五十步外打不透。她此回,亦讓馬某帶了幾把好刀好劍,還有槍頭,來野狐嶺,贈與她所敬重的戍關好男兒。你是用刀的,那就太好了。」

  滿桂心頭頓時一舒坦。

  滿桂越說越急,目光一如單刀進槍時那麼犀利如電。

  帳中針落可聞。

  馬祥麟沖馬彪使個眼色,馬彪走到營帳深處,打開一隻木箱。

  滿桂這樣的低級軍官,離總兵趙夢麟的家丁親兵差得遠,他分到的,自然是京里出的破爛玩意兒。

  唯一當下就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得了一把好刀。

  滿桂被說得語噎,一時靜默,移開目光,瞅著搖曳莫測的燈火。

  馬彪在陰影里,盯著此情此景,只覺頗有意思。同樣是面對面,黃昏時招式縱橫的激烈近戰,變作了目下的無聲靜觀。

  但,無聲勝有聲。

  馬彪正揣測,鄭夫人和少主能否心想事成之際,滿桂伸出大手,握住了刀柄。

  「馬將軍,邊軍行糧,每月一兩五錢銀子。我滿桂,也不是沒見過好物什的土包子,這把刀,差不多得小十兩銀子。我帶人,跟你去東邊,你給管口飯吃就成,大半年的行糧銀子,我不要,折抵這把刀的錢。我滿桂,從不白拿別個的好處。若殺韃子殺得痛快,馬大將軍再賞我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