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重新洗牌為將來(上)

  到了東華門外,魏忠賢打眼望去,只見鄭府的馬車邊,除了提著書箱的盧象升外,還有四個錦衣衛力士牽馬而立。

  魏忠賢忙擺出關切的口吻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才還想著,夫人這一回,擒出了晉商里的女真奸細,自是大功一樁,但於京中行走,更須多加小心。」

  鄭海珠笑笑,抬了抬手裡的爐子:「魏公公,很多差事,可比甜言蜜語地哄女人難多了。沒一個勇字,辦不了,有勇無謀,更辦不了。」

  說著,鄭海珠扯下暖爐外頭的織錦套子,又掏出今日從西暖閣領回的那塊紅藍絲棉混紡帕子,將爐子外頭包上一圈。

  魏忠賢倏地心驚,盯著鄭海珠的動作。

  這塊帕子的風波原委,他和如今閒在南海子家中的客印月,一樣清楚。

  但很快,魏忠賢意識到,自己是腦子不夠用。

  恰恰不必緊張。

  婦人的這一舉動,不正說明,她對這小暖爐,沒有抗拒之意。

  果然,鄭海珠將錦緞外皮遞還給魏忠賢,說了句「我這帕子墊著,更舒服」。

  鄭海珠抿起嘴角:「象升,你能這般看我,我心甚悅。但莫說當下,便是再過千百年,你這樣的人,也不會多。讀書做官的男子,瞧不上婦人,就瞧不上吧,只要他們心裡還惦記著社稷的安危和百姓的死活,也算沒有白吃俸祿。」

  房中桌上留了給本府通判黃尊素的信。

  魏忠賢目送人馬遠去,吸溜了幾下鼻子,往南海子方向走。

  未料,朝廷提審的旨意下到松江府的前夜,王月生也懸樑自盡了。

  鄭海珠抱著那只比後世的熱水袋舒服太多的暖手爐,心平氣和道:「我與王安通過氣,這個魏進忠,不是省油的燈,不能留在宮裡。趁著皇長子還未封太子,趁著司禮監眼下還不是什麼阿狗阿貓都能進,我要把魏進忠帶走,去河南和陝西辦差。至於楊公、左公和孫翰林他們作何想法,唉……」

  錦衣衛知曉這姑娘是方孝孺的後人,先帝萬曆爺就給方學士平反、立了「表忠祠」的,一群軍漢對王月生,自然以禮相待,不敢有什麼造次之舉。

  見琴的那刻,鄭海珠明白了,松石間意,並未與揚州鹽商一道葬身火海。

  魏忠賢尋思,讀書人說的,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和客印月就算沒讀過書,也得記著這句話。如今哥兒還只是個皇子,連太子都尚未得封,一個奶媽卻想著去整萬歲爺眼裡的紅人,簡直不要命了。

  「嗯,公公回吧。」

  繆瑞雲與丫鬟竹香,投了水。

  又意味深長道:「魏公公,鷹犬是要用來打獵的,不是用來摻和女人家爭風吃醋的。你若在這紫禁城裡攢著差遣順手的人,就須珍惜,莫讓他們做些偷雞摸狗塞帕子的破事兒。好鋼用在刀刃上。」

  他要去安撫客印月,更確切地說,是「警告」。

  「象升,張聯芳是京里響噹噹的收藏大家,你拜個帖子,邀他做中人,引見幾位出得起價錢的買家。琴賣了後,一半的銀款送去鹽商老家,一半發回給守寬,我叮囑老唐放在崇明養兵的帳戶里。」

  朱乾珬等人被剿滅後,天津的鄭益跑得快,船隊不知去了何處。駱思恭的錦衣衛千戶則行動迅速,趕到松江控制了火器廠,孫元化、李之藻、宋應星都安然無恙。

  盧象升聽出她調侃語氣中的無奈,遂轉了話題道:「這幾日,我去京中幾家集寶齋問過行情了,那把琴,出價能比當年又高一倍。」

  東華門外往南去的馬車上,盧象升透過帘子,望著魏忠賢漸漸變小的背影。

  魏忠賢琢磨沒多久,已經開始決定好好交一份投名狀。

  「在理,在理,老魏我記著。」

  只擼掉一個丁允哪裡夠,須讓姚宗文也好好喝一壺。

  「怎會,」盧象升打斷道,「心懷國事天下事之人,孔門弟子怎會不敬之?」

  「別看了,又不是什麼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鄭海珠帶著揶揄道。

  盧象升回過頭:「那你還打算用他?王安和楊御史他們,不會,不會……」

  王月生被緹騎軟禁在驛站時,倒是不哭不鬧、十分平靜的模樣。

  黃尊素見信後,依著王月生的遺言,將她在火器廠宅院裡的數十卷古籍,送去紹興張岱處,而京中鄭海珠拿到的,則是那把題款「松石間意」的宋琴。

  讓這婆娘消停一陣,不要再來催逼自己給她出氣。

  「哦。」鄭海珠聞得此訊,面色終於顯出複雜的悵惘來。

  他甚至,進一步去揣摩鄭海珠的心思。

  再說了,你客印月被遣出宮,的確算得一夜之間威風掃地,也沒了月錢和賞賜的進項,但那鄭氏方才有句話嗆得也不錯,說是咱倆相好豈非更便利。至於發財的機會麼,投靠攥著肥差之人不就行了。王安那老頭不好巴結,這鄭氏看著竟不記仇,從乾清宮到東華門,一路話里話外地,贊了好幾回我老魏比得外朝的能吏賢官,聽起來,似乎挺看重我?

  鄭海珠輕輕地嘆口氣,盯著對面那位將來的玉面戰神:「象升,我不需要在乎他們的想法,因為他們也永遠不會將我當做同年、同門、同僚、同袍。他們看我,和我看魏進忠,是一樣的,談不上什麼引為知己、傾蓋如故之類,不過是,用著趁手。」

  「好,」盧象升應了,遲疑須臾方道,「我想,回南邊一趟看看。張宗子再是對她一往情深,畢竟身為山陰張氏的嫡長子,怎好辦理謀逆之人的後事。我去吧,將她的棺槨從義冢遷出來,運到應天府安葬了。」

  鄭海珠知他心底仍存了一絲情愫,也理解這份磊落,點頭說「好」。

  但不忘對尚在青蔥年紀的盧象升囉嗦幾句:「若有閒人尖舌打聽,你務必往我頭上推。象升,我還是那句話,你要走的,是張侍郎、楊御史他們的路。你的將來,是經撫,是閣臣,莫在還未中進士的時候,就留下什麼艷事風聞。」

  盧象升道:「愚弟明白。孫翰林這一陣,也開始親授我制藝的門道。倘使兩年後我真的得中進士,惟願吏部選我去邊關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