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等韓度高興多久,老朱又沉思著問道:「可就算是王元吉想要去增長見識,在大明走走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去南洋?」
韓度聞言一滯,腦細胞瘋狂的運轉,試探著說道:「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過書院裡面有學子去過舊港,或許他是從書院得知了南洋的情況,萌生了想要去見識一番的想法也不一定。」
老朱聽了解釋,臉色緩和下來,嘆息一聲道:「那你以為,讓他去南洋也行?」
「臣以為,既然他想要去,那就讓他去。就當是增長見識也是好的,反正左右不過五年就回來了,也耽誤不了什麼。」韓度硬著頭皮說道。
老朱沉吟一番,在心裡反覆衡量,最後總算是點頭,「好吧,那朕就准他去擔任總督。」
......
大明新一屆的南洋總督出爐,一共三十三人,除了太子府四人和王元吉之外,其他的都是勛貴武將,就連曹震也位列其中。
曹震身為景川侯,對於到萬里迢迢之外去擔任總督,不僅沒有絲毫的怨憤,反而是顯得興致勃勃。
這不禁讓同行的方孝孺等人感到有些詫異,一個侯爺就因為能夠擔任總督,便這麼高興?
韓度站在送行的人群裡面,和曹震等人告別之後,回過頭來看向王元吉。
「你怎麼會想到去南洋擔任總督的?」
王元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吞吞吐吐的解釋道:「先生,我覺得翰林院有些不適合我,便想著趁此機會出去看看。」
「就因為這個?」韓度有些奇怪。
王元吉點點頭,回道:「當然。」
韓度有些納悶的看了他一眼,問道:「翰林院怎麼會不適合你?你不知道,其實馬學士對你的評價挺高的。真的,前些日子都還在皇上面前誇你呢。」
王元吉無奈一笑,說道:「馬學士誇我,我信。可是,我就是覺得自己和翰林院格格不入。」
「為什麼?」韓度有些不理解,既然王元吉在翰林院裡受到很多人的歡迎,那又為何會格格不入的?
搖了搖頭,王元吉解釋道:「先生應當知道,學生做事喜歡講究效率。但是這樣的做法在他們看來,卻是年輕人的毛毛躁躁。」
「先生有所不知,起初學生去翰林院的時候,他們並不喜歡學生。後來學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才改變了做事的方式方法,故意契合了他們的想法,才贏得了他們的認同和喜歡。」
「可是,這樣的認同和喜歡,並不是學生想要的。學生想要的,還是最初那個無拘無束的自己。」
韓度總算是聽明白了王元吉為什麼會選擇去南洋,無非不過就是不喜歡曲意逢迎的迎合別人。
靠近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能夠得到他人的喜歡,也是你的本事,不用覺得苦悶。不過你既然選擇了去南洋,我也不會攔著你。或許此去幾年,能夠讓你更加適應這個世俗,不再像現在這麼抗拒。」
王元吉低頭沉思了片刻,搖搖頭說道:「學生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韓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嘆聲說道:「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知道的。腳下的路需要自己去走,世間的萬物需要親眼去看。」
「去吧,去做五年總督。我相信,那時候的你肯定會有更深的感悟。」
「多謝先生。」王元吉恭恭敬敬的朝著韓度一拜,然後跟著人潮,依次走上水師戰船。
岸上的兵丁解開繩子,戰船便在水波的蕩漾下,一點一點的遠離岸邊,朝著江水中漂浮而去。
韓度揮手朝著船上的人示意,直到戰船揚起風帆,順著滔滔江水而離去。
......
原本韓度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在南洋三十三總督回京述職的時候,竟然會再起風波。
上一次,老朱在賞賜各位總督的時候,都是將眾人召集起來,簡單的請大家吃個飯,然後便按照大家這幾年上貢財物的數目,賞賜一成給眾人便是。
可是這一次,老朱不知道是抽了什麼風,竟然要在朝堂之上當眾賞賜眾人。而且事先還根本就沒有透露過一絲風聲出來,直接就在朝堂上宣布了。
「......呂宋總督舳艫侯朱壽,多年以來兢兢業業,為大明鎮守一方,功勳卓著,加食邑八百石,賞黃金六萬兩,銀子九十三萬兩......」
「......舊港總督張超,賞金四萬兩,銀六十二萬兩......」
一個個振聾發聵的數字,如同一顆顆的巨石一般,狠狠的砸進眾臣的耳朵。
勛貴這邊聽到之後,臉色頓時一變。皇上此舉來的如此突然,讓大家連個準備都沒有。措不及防之下,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夠紛紛將目光投降最前面的湯和。
湯和紋絲不動的身軀,定住了一種勛貴武將的心房,讓大家能夠冷靜下來。先靜靜的聽著,至於其他的事情再從長計議。
可是文官那邊就瞬間炸開了鍋了,如此重賞簡直就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要不是宣讀聖旨的是老太監,眾人都會以為是不是讀聖旨的人看錯了。
等到聖旨宣讀完畢,戶部尚書趙勉第一個就站出來反對,「皇上,去年雖然風調雨順,但是因為今年春耕要種植新糧,因此戶部開銷本來就要比去年更大。現在若是如此重賞,戶部可拿不出錢來。臣懇請皇上三思。」
這幾年天下還算順利,有著南洋糧食的不斷補充,天下也沒有再出現過災荒。戶部國庫當然是充盈的,但是再充盈趙勉也不希望花這麼多錢在這三十三人身上。
憑什麼對他們賞賜如此之厚,難道就因為他們鎮守蠻荒?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那趙勉表示,別看臣一把老骨頭了,若是擔任總督五年也能夠有如此賞賜,他也是可以的。
「請皇上三思......」
老朱看著跪拜下去的一眾文臣,心裡湧出一股無比暢快的感受。這要是換成十年前,他窮的叮噹響的時候,面對沒錢的無奈,他即便是再不願意,也不得不退讓一步。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自古如此。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只見老朱霸氣的一揮手,說道:「這些賞賜朕出了,不用國庫來出。」
不用國庫來出?趙勉呆滯了好幾息時間才慢慢反應過來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些賞賜都由皇上來出,不用戶部出一文錢?
既然這樣,那趙勉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乾巴巴的拱手說道:「既然如此,那臣......無話可說。」
緊接著,便重新退回到了人群裡面。
可是皇帝是話卻是在文臣裡面掀起軒然大波,一來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皇上獨自承擔,那豈不是就意味著皇上的內庫里,現在有著這麼多錢,甚至更多?
於是,一個問題出現了,皇上的內庫里究竟有多少錢?
二來,每個總督獲得的賞賜,都從幾十萬貫到百多萬貫不等。究竟皇上為何要對這些總督,如此重賞?是不是自己擔任五年總督,也可以獲得如此賞賜?
刑部尚書安童頓時坐不住了,六部裡面就屬刑部最窮。當然,還有一個比刑部還窮的禮部,但是現在禮部沒有尚書,朝堂之上沒有禮部說話的份兒。刑部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能夠有權發言的,最窮的一部。
安童連忙站出來問道:「皇上聖明無方,一向是賞罰分明。臣斗膽問一句,這些總督究竟有何功績,能夠得到如此重賞?」
安童的話頓時就引來了一眾文官的頻頻點頭認同。
像這樣的賞賜,實在是太重了,讓大家都眼紅不已。可既然是賞賜,那就說明這些人要有相應的功績啊。他們究竟立下什麼樣的功勞,說來聽聽,有機會的話帶帶我。因為無論是誰,都想要這樣厚重的賞賜。
若是這些人沒有足夠的功績,那他們是絕對不服的。雖然這些賞賜和他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但是嫉妒心之下,他們自己得不到,也就可以讓別人也得不到。
老朱將群臣的姿態看在眼裡,安童的反應更不就沒有出乎他的意料。早有準備的老朱,開口說道:「總督府鎮壓一方,保護航路,為大明提供糧食銅料各種物資無數,這些賞賜是對他們不遠萬里為大明鎮守一方的獎賞。」
老朱一句話就將安童給打發了,甚至都不給安童說話的機會,便示意了老太監一眼。
老太監頓時上前一步,一揮拂塵,高呼道:「禮畢,退朝!」
朱壽等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畢竟能夠兌現賞賜,這麼多年在外面也算是沒有白辛苦。
而文官那邊就不一樣了,他們當中有人察覺到了今日皇上的反常舉動。皇上是什麼樣的人,他們不敢說是了如指掌,但至少是了解大半的。
無緣無故的皇上會如此重賞那些前總督?這怎麼可能。
這其中,比然有著不為人知的事情。
於是趁著下朝的機會,幾位尚書對視一眼,短暫的交流便明白了大家共同的意思。
夜幕落下,詹微的府邸是一片大宅子,三進的宅子和這一比,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趁著還沒有宵禁,數輛馬車來到宅子的后街,駛進狹窄的巷子裡面停下。
幾個一身便服的人走下馬車,後門早就有僕人在等候著,看到眾人前來連忙行禮將他們邀請進府里。等到所有人都進府之後,又連忙關上院門,守在門口。
一間書房裡面詹徽、趙勉、秦達、安童,圍著一張桌子坐下來。
詹徽首先開口,說道:「今日找諸位前來,所謂何事,想必諸位都清楚吧?」
「今日皇上如此重賞那些總督,的確是太過奇怪了。」趙勉附和著點點頭說道。
詹微沉吟片刻,忽然看到安童問道:「安兄怎麼看?」
「我還能怎麼看?不瞞諸位,對於這件事我到現在都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們說以皇上以往那樣拮据的人,怎麼會突然對那些總督如此重賞?咱們先不說皇上賞賜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就算是皇上有這筆錢,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全賞給他們了啊。」安童嘆息著說道。
就在眾人紛紛陷入沉思的時候,秦達忽然插話道:「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一件事沒有?」
「何事?秦兄快快道來。」安童最先問道。他也是想不明白這裡面究竟是怎麼回事,便越想要要知道答案,對可能的線索自然也最為敏感。
秦達兩手攏在一起,說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在下旨的時候,我注意到那些勛貴對於如此重賞沒有絲毫動容。就好似,他們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可是,這明明是皇上第一次如此重賞,他們又怎麼會司空見慣呢?」
詹微眼睛一凝,瞳孔瞬間縮小的如同針尖一樣,捻著鬍子沉吟道:「如此說來,一定有什麼事情是那些勛貴知道,而咱們不知道的。」
秦達幾人面面相覷,詹微說的的確是有道理,可是再有道理又如何,他們怎麼才能夠從勛貴口中得到消息?
反正想要靠著詢問是不可能的,他們和勛貴針鋒相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都是敵視對方。想要勛貴告訴他們內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趙勉嘆息一聲說道:「其實你們想過沒有?既然勛貴對此見慣不怪,那就是說明這樣的賞賜不是唯一的。」
「趙兄想要說些什麼」安童耐不住焦急問道。
趙勉頓了幾息,一字一句的說道:「既然這不是個列,那有沒有可能,只要是擔任五年總督,就會得到這麼一份賞賜?」
「這......不可能吧?」安童頓時驚了,同時心裡又後悔的快要滴血。
百萬貫啊,最少的也有幾十萬貫......他竟然主動將這樣的機會放棄了?早知如此,他當初就應該主動請纓,去南洋當總督算了。
他這個正二品,一年俸祿不過九百貫。和總督一年十幾萬貫的收益比起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其他人臉色也變了,在摸不清楚具體情況的形勢下,他們並沒有像安童那樣患得患失。但是對於白白放棄了總督之位,他們還是有著後悔的。
即便是不清楚擔任總督會不會有這麼大的收益,但即便是他們自己不去,留給自己的門生故吏也是好的嘛。
詹徽恨恨的一拳錘到桌子上,瞪大眼睛看向三人,沉聲說道:「此事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辦法,咱們一定要弄清楚這總督究竟是怎麼回事。」
三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附和。
......
而這個時候,韓度正在老朱面前,苦著臉,滿臉的抱怨之情。
「皇上為何要在百官面前賞賜那些總督?」
老朱沒有因為韓度在質問生氣,而是神色淡淡的道:「這些人不是不想去南洋擔任總督嗎?朕就是想要刺激刺激他們。」
韓度不假思索的說道:「皇上此舉的確是刺激到他們了,可是恐怕也會給皇上惹來麻煩啊。」
「朕有什麼麻煩?」老朱撇撇嘴,完全沒有把韓度的好意放在心上,反而是認為韓度在危言聳聽。
自從老朱當皇帝以來,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成為他的麻煩。
韓度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說道:「皇上對總督這麼重的賞賜,如此反常的舉動,一定會引起文官的注意。他們若是對此不斷探究下去,各總督給皇上上貢的事情,恐怕就要瞞不住了。」
「瞞不住就瞞不住吧,朕現在也沒有想要瞞著他們。」老朱完全不在意這一點,頓了頓,老朱抬起頭問韓度:「你不是說了嗎?大明想要真正開發南洋,就一定要讓更多的百姓自願前往。那朕問你,若是臉官員都不去,你如何讓百姓自願去?」
「皇上此言有理。」韓度附和著點頭,不過語氣一轉,又說道:「可是如此一來,皇上內庫里的金銀就瞞不住了。臣擔心他們不會選擇去南洋,反而會打起皇上內庫的注意啊。」
「他們敢!」老朱聽到有人要可能會打他內庫的注意,頓時瞪大眼睛,怒目而視。
韓度頓時止住話,心裡不由得埋怨老朱。這根本就不是他們敢不敢問題,而是一定會出現的問題。
想要文臣主動去萬里之外,為大明開疆拓土?恐怕老朱是想多了。在文官的理念里,他們就是端坐高堂垂拱而治的高手,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智者。
從這些例子裡面,有看到過文臣不惜奔赴萬里親歷親為的嗎?
沒有!
老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色一凝,沉聲道:「有朕在,誰敢打朕內庫的注意?」
韓度暗暗嘆息,你在的確是沒有人敢覬覦內庫,畢竟你的屠刀還很鋒利,但若是你不在了呢?韓度覺得老朱此舉完全就是在給朱標挖坑,而已還是一個很深的大坑。朱標掉下去之後,都不知道能不能夠爬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