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心裡盤算著,若是張臣把握大,或許他可以讓張臣前去一試,可若是張臣都沒把握,他也就不再作此想了。
這個時候,就聽張臣又說道:「卑職有三成把握能夠找到並炸掉韃子的重炮,可若說炸掉韃子重炮之後全身而退,卑職心中實在連一成把握也沒有!不過——若是大人有令,卑職甘願前往一試!」
「不用試了!」
聽見張臣說的話,楊振已經做出了決定。
當下他看著張臣,緩慢而堅定地說道:「不用去試了!即便是韃子的紅夷大炮全都炸毀了,可若是你出了意外,不能全身而退,那對我來說,也絕對是得不償失!
「炸毀韃子的紅夷大炮固然重要,可是它再重要,卻也遠遠比不上你張臣對我楊振重要!比不上你們對我楊振重要啊!」
楊振極其誠懇地把這番話說了出來,聽得張臣本人,以及張臣身後的楊占鰲、嚴三、郭小五等人,人人皆是動容。
當下,眾人彼此看了看對方,很快就以張臣為首,一個接著一個,雙膝跪地,對著楊振一拜。
張臣當先說道:「大人不以我等出身卑微,一直平等待我,視我等親如手足兄弟,今又珍視我等性命——以至於此!
「我張臣混跡軍中二十多年,也可謂歷盡沉浮,從未見過上官珍視部屬性命有如大人者!大人以真手足待我,我張臣無以為報,今日起,唯有鞍前馬後誓死追隨大人,死而後已!」
張臣說完這個話,又是一拜下去。
楊振連忙上前扶住他,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其他人也是有樣學樣,對著楊振大禮參拜,一個個口中重複著張臣剛剛說出來的話:「今日起,唯有鞍前馬後誓死追隨大人,死而後已!」
楊振看著這些部下一個個大禮參拜自己,並沒有去阻止,這也是他想要的一個結果。
他看著這幾個人,知道他們中間絕大多數都是真誠的、誠摯的,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大明官軍將領里絕對是個異類。
張臣這些人,沒有見過自己這樣尊重他們的上官,在這個時代是完全正常的。
有些將領為了籠絡部屬,讓他們在關鍵時刻給自己賣命,有時候也會做出一些關愛部屬、尊重部屬的行為。
但是像自己這樣,真正發自內心地、習慣性地尊重他們,卻只有來自人人平等時代的穿越者,才能夠真正做到。
而這一點,也瞞不住張臣這等人的眼睛。
你是不是作偽,是不是事到臨頭只管自己升遷,不管別人死活,這等人一看便知。
當然了,楊振也知道,其中未必沒有跟風者。
比如麻六,或許他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只是見大家都這麼做,他不這麼做不行,所以才跟著做。
但是,楊振也不在乎這個,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根本沒有必要去較這個真兒。
楊振將最後一個麻六拉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臉對著眾人,一個個看過去,最後說道:
「我楊振將來若能有所成就,必不負眾兄弟今日誓死追隨!」
楊振很清楚,此時說多了,沒有意義,這麼說,方能得人心。
楊振說完了這個話,不待眾人接話,立刻轉了身,眺望著遠處的韃子營盤,繼而遠望著韃子營盤東面,月色中巍峨聳立的松山城,只是看著,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楊振突然說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多留也是無益!我們回去島上收拾行裝,我料明日午後,我們就可以上岸進城了!」
此時此刻,楊振所不知道的,幸虧他沒有冒險往韃子營地里去,哪怕只是冒險接近韃子營盤,他們也有可能直接撞在韃子的槍口上。
因為此時,韃子的營地里,不管是早就已經做好了出發準備的代善和三順王,還是上半夜才趕來會合的阿濟格、阿巴泰,他們的軍隊全都處在枕戈待旦、整裝待發的狀態中了。
松山城和錦州城的守城明軍,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這也從側面說明,這個時候的圍城清軍人馬,正處在「歸師勿遏」的節骨眼兒上,誰敢前去進攻,誰就是自找苦吃,一定會踢在鐵板上。
回去的路,就好走多了。
松山城外的清軍大營,已經做好了全軍撤退的準備,而且韃子幾個統帥又根本不擔心被他們圍困了兩個多月的守城明軍出戰,所以也就收回了撒向南面和東面的巡哨馬隊。
到得東方發白的時候,楊振等人終於一路順利地回到他們的小船上,眾人順水划槳,速度飛快,沒過多久,就出了小凌河的河口。
就在回來的路上,一行人經過松山城南門外的韃子營地時,楊振一度動了立刻聯絡城中守軍的念頭,但是被張臣等人阻止了。
張臣給出的理由,讓他無法反駁,因為他們現在這一行人,除了頭上亂蓬蓬的頭髮,可以證明他們不是滿韃子之外,他們完全證明不了自己的官軍身份。
一個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除了手中持有的武器,他們既像一群逃荒的難民,更像一群要飯的乞丐。
就算是他們僥倖靠近了松山城池,沒被城頭的守軍射死,他們也根本無法取得城中官軍的信任。
更何況此時還是在夜裡,叩城叫門本就是大惹嫌疑、大犯忌諱的事情,而且韃子的大軍仍在城外駐紮未去,守城明軍除非傻了才會放他們進去!
但是這次上岸哨探並非毫無收穫,除了收穫了這幾個隨行人員的誓死追隨之外,楊振也提前了解了松山城外的地勢地形地貌情況。
在他回去的路上,他就已經開始想著如何利用韃子大軍撤離後遺留下來的大營了。
還有松山城外那些高地上的堡壘,雖然已經被韃子的炮擊給擊毀了,但是將來收拾一番還能使用,至少也可以繼續作為松山城外的警戒哨所使用。
當然了,在他回去的路上,他考慮更多的是,這一次北上救援成功之後,他要如何做,才能更有把握順利抵入主松山城,成為這個堅固小城的主將。
只有首先做到了這一點,他的那些設想,有的沒的,才有可能付諸實施,變成現實。
且說楊振一行人在入夜時分即乘船往西,上岸哨探,爾後就沒了消息,一直到了天色將亮,他們卻還是沒有歸來。
對此,張得貴、李祿都是擔心不已,到了下半夜也都沒怎麼睡好,早派了人在楊振一行登船離開的地方守候著了。
到了天亮時分,楊振一行人乘坐的小船,終於在海岸線上出現了。
等到楊振一行人靠岸登陸的時候,張得貴、李祿、潘文茂全都聞訊而來迎接。
「大人啊!這麼危險的事情,以後還是不要親自去做了!哨探自有哨探去做,你可是堂堂一營主將,哪能老是去做哨探的事情!一旦遇上危險,以後咱這先遣營,咱們後屯衛還能指望著誰呢?!」
隔著十幾步遠,張得貴埋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楊振知道他這是好意,只是笑著迎了上去,也沒有反駁。
前來迎接楊振的都是自舊部老人,也沒有必要那麼客套,所以剛一見面,楊振就說:「老張、老潘、李祿,韃子要撤軍了!一會兒準備了早飯,就該收拾行裝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午後,我們就能進入松山城裡了!今天晚上,我們就有正經的營房可以舒舒服服睡個好覺了!」
「啊?!大人你親眼看見韃子準備撤軍了?!難道韃子圍了松山錦州這麼久,就這麼撤軍了?!」
「我的個親娘哎!我們竟然真的做到了啊?!松山之圍,真的就這麼讓我們先遣營給解了?!」
楊振的話一說出口,立刻就引起了張得貴、潘文茂和李祿的連串反問,這一串反問之中既包含著驚疑、質疑,也包含著驚喜、讚嘆。
楊振聽見他們的驚叫和反問,笑著點了點頭,又對幾個人說道:「千真萬確!韃子在小凌河南北的大營,已經空了!這是我們親眼所見!
「至於松山城外的韃子連營,若無意外的話,今日天亮必撤!到了巳時,我們就可以派人上岸,去聯絡金國鳳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