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以往,黃台吉殺伐果斷、氣魄驚人,很少會就某個事情一再聚眾議論,並且久拖不決。
這一次,對於招降楊振,他實在是極其渴望其成功,但又實在是無甚必成的把握。
所以才一改以往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的做派,就這一個事情反覆糾結。
好在當天下午的御前會議,在最終敲定下了主持招降的人選之後,很快就散了。
除了定下尚可喜、范文程兩人負責招降楊振的事情之外,黃台吉也下令兩黃旗、鑲藍旗以及其他各旗漢軍兵馬檢點糧草器械,做好出戰準備。
一旦招降楊振不成,或者招降不能速成,鎮江堡外圍的圍城大軍就要分兵,分出一半過江,前去擄掠鴨江東岸的朝人。
與選人入城招降楊振時的雅雀無聲截然相反,黃台吉一說預備分兵過江,擄掠朝人城池的事情,兩黃旗、鑲藍旗以及其他各旗漢軍王爺貝勒大臣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請命出戰之聲響徹大帳。
這個場面,卻叫黃台吉心中更加憂慮不已。
與此同時,對於招降楊振這件事情,他的心裡也就更加急切了。
不管招降成功的可能有多大,都應當盡力嘗試一下,萬一招降成功了呢?
畢竟以往這一招,幾乎都是湊效的,只要自己開價足夠高,他楊振是個人,就沒有理由不動心!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黃台吉在反覆權衡之下,決意冒險招降楊振。
御前會議結束之時,天色已黃昏,黃台吉又特別留下了范文程與尚可喜二人,仔細交代了一番,方才叮囑他們二人儘快準備。
當天入夜,又降風雪,鎮江堡城內外,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風雪中。
清虜的重炮已有整整一天沒再炮擊城牆,這讓城內的楊振本能地就認為,黃台吉的肚子裡,一定在憋著別的什麼壞水。
想到前幾日,城外清虜在雪夜裡射箭書入城勸降的事情,恰逢這天入夜時分又有風雪瀰漫,楊振遂命令東西城增加巡邏的人手,注意城外的動靜。
到了半夜,風雪未停,無心睡眠的楊振,更是親自帶著張臣、李祿、麻克清等人,一起登上湯山門城頭往西眺望。
自從得知黃台吉仍有招降自己的意思之後,楊振就一直在琢磨,怎麼樣才能抓住這個機會,將計就計再坑他黃台吉一把。
一方面,趁此機會,賺他一個兩個重臣入得城來,殺了祭旗,也好提振一下守城將士的士氣,同時收穫一點戰果。
另一方面,也好趁此機會好好羞辱一下黃台吉,最好是徹底激怒他,也好叫他不顧八旗傷亡,前來猛攻鎮江堡城。
正因為有了這些考慮,所以楊振這幾天才叫城中重炮營不做任何反擊,任憑城外清虜如何炮轟城牆,自軍兵馬就是打不還手。
這樣做的目的,就為了向城外的清虜展示,城中兵馬收到了招降書信以後,面對清虜的炮擊,反應與以往有所不同,守軍堅決反擊的決心發生了變化。
然而,轉眼三天過去了,清虜也將城池圍死了,而且又連續炮擊三天了,可是黃台吉招降自己的事情,卻沒有了下文。
既沒有再次派遣哨騎射書入城,索要回書,也沒有再次派人前來叫城,建立聯絡。
眼見自己想好了將計就計的策略,可是清使卻左等右等不來,倒叫楊振有些心急了。
這天晚上,又有風雪,楊振在征東行營里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遂叫人請了張臣與李祿二將,一同登城探看,並計議對策。
「這鳥韃子,也太不著調了!既然投書招降老子,那就該拿出一些誠意才對啊!可這都過了幾天了,竟然沒了下文。這也太不拿老子當回事兒了吧?」
楊振在張臣、李祿、麻克清三個人的陪同下,登上西城頭,往北巡邏,行至附近一個無人處,向西眺望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抱怨道。
這幾日來,城外清虜投書勸降的事情,楊振也怕城內軍心浮動,沒再擴大知情的範圍,就只有今夜身邊同行的這幾個人知道。
當然了,他幾個人知道歸知道,卻也很清楚,楊振並非真的盼著清虜偽帝黃台吉繼續派人招降,而是在盼著早點實施將計就計的謀劃。
至於楊振究竟要怎麼樣將計就計,楊振也沒跟他們細說。
但是連日來,楊振走遍了城中每一處駐軍營地,每一處防守陣地,每一座糧草營,每一個彈藥庫,除了噓寒問暖,就是激勵備戰,這番作為,顯然已經昭示了楊振的打算。
降是不可能降的,楊振只會利用清虜招降的機會徹底激怒清虜,然後促使清虜不惜一切代價猛攻鎮江堡。
所以,跟在楊振身邊的這幾個人,其實個個心情忐忑。
一方面,他們擔心楊振的謀略過於成功,真的引來了清虜大軍不死不休的猛攻,萬一自己們守不住咋辦,畢竟對方可是數以萬計的兵馬啊!
另一邊,他們也擔心楊振的謀略不成功,被一貫狡詐多智的清虜偽帝黃台吉給識破了,就這麼天荒地老硬生生地圍下去,直到自己們糧草耗盡被迫突圍。
畢竟,楊振在清虜大軍已經抵達,但是並未圍死鎮江堡的時候,已經派了人馬出去傳令,嚴令金海鎮與江東朝人各路兵馬前來支援,已經絕了自己的外援之路了。
到時候,一旦鎮江堡內真的糧草耗盡,那就只剩下突出重圍這一條路了。
可是,清虜大軍數以萬計四面圍城,到時候自軍人馬真的能夠突圍出去嗎?
李祿和張臣追隨楊振這麼久,好不容有今天,說不擔心那是假的,他們當然擔心楊振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打法搞砸了。
「都督,實在不行,不如這樣,都督你說我寫,咱們回去搞出一封回書來,然後叫人趁夜下城,投送到城西的清虜營寨中去,約定一個時間,叫清虜派人來談。」
跟隨在側的李祿,見楊振望著風雪裡的清虜營寨方向,罵罵咧咧地抱怨上了,略想了一想,便將自己心中所思說了出來。
「到時候,清虜說降使者一來,咱們伏兵一出,將他們全部拿下,就在城頭,當場正法了。這樣一來,都督既可向城中將士表明絕無降虜之意,又可以激怒清虜,使其來攻。屆時,張副將所說的怒而撓之的打法,不就湊效了嗎?」
風雪中,城頭上,聽了李祿的這個說法,楊振沉默無語了半晌,最後還是否決掉了。
「不妥。若是我們派出去的信使,被清虜哨騎捉住,嚴刑拷打審問之下,泄露了我軍內情,反而弄巧成拙。」
「如果都督同意,卑職願意親自出城一趟,必不會被清虜哨騎捉住,就是捉住了,也絕不會泄露我軍內情!」
面對楊振的否定和擔憂,李祿並不灰心,反而提出了由他親自出城送信的建議。
對此,楊振當然再次給予了否定。
「那就更不妥了!本都督怎麼可能讓你這個軍中大將,冒著落入清虜之手的風險,去幹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呢?不妥!」
對於李祿提出的主動投書與敵聯絡的想法,其實楊振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
這兩天來,他一直在想,自己一方要不要表現得主動一些。
他有點擔心,自己在接到黃台吉招降書信之後的刻意示弱,並不足以引起黃台吉的注意,或者並不足以表明自己在黃台吉的招降面前決心有所動搖。
但是他又不想做得太刻意了。
一旦讓黃台吉或者黃台吉身邊那些精明到了極點的漢奸謀士們嗅到一點陰謀的氣息,恐怕他們就不會上當了。
楊振畢竟擁有一顆來自幾百年後的靈魂,他很清楚自己的對手黃台吉不是一般人,其心機智謀遠勝常人,特別是其所作所為,有時候真就跟如有神助一般。
一旦讓黃台吉覺察到自己對於招降有一點點的過於熱心,那麼到最後上當中計的倒霉蛋,就很有可能會是自己。
即使是現在黃台吉大病初癒,得的還是陽亢中風之症,腦力必定受到了損害或者後遺症的影響,楊振也不想冒險。
「確實不妥。清虜大軍才圍了咱們幾天?也就半個多月而已。眼下咱們城池鞏固,彈藥沒怎麼消耗,糧草也不缺,這個時候上趕著與清虜聯絡投降事宜,難免會令清虜生疑。」
同樣跟在一邊的張臣,聽了楊振與李祿的對話,見李祿猶自想說什麼,當即打斷了他們交談,插話說道:
「雖然是清虜偽帝招降都督在先,可是都督也決不能上趕著去跟清虜聯絡,至少眼下不能放低身段去與清虜聯絡。
「想當初松山被圍,形勢比現在危急得多,清虜偽帝黃台吉派了祖澤潤到松山城內招降,都督毫不動搖。如今卻一反常態,清虜如何肯信?」
「那,那就這樣等下去嗎?」
李祿聽了張臣的解釋,也沒有再堅持他自己的意見,只是有些無奈的這樣反問道。
與此同時,楊振聽了張臣的一番話後,內心也不再糾結了,又聽了李祿的反問,當下搖頭苦笑著說道:
「沒錯,得有定力,就這樣等下去吧。本都督倒要看看他黃台吉,熬不熬得過咱們。」
當天夜裡,大雪徹夜未停,直到次日清晨方才風停雪住,而久違的太陽,竟也升起在東方的地平線上,將金色的陽光撒向鎮江堡的城頭。
就在這個時候,卯時左右,有一隊清虜騎兵高舉著一面三角白旗,緩緩出現在了湯山門以西的雪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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