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具仁垕目睹自己這個國王表弟那般模樣,而書信又是來自全州三到水軍統御使衙署李敏求那裡,他的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但是此刻親耳聽見表弟李倧這麼說,仍然一驚,當下連忙接過紙團,仔細展開,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看到最後,具仁垕長嘆了一聲,說道:「大王,事已至此,已不能再做意氣之爭了。榮辱事雖大,可終究無關生死。
「眼下光海君被楊振拿在手上,我們若是不跟他儘快講和,一旦被有心人看準時機,鋌而走險,恐怕漢陽城裡轉眼間就是一場翻覆之禍啊!」
具仁垕是李倧最信任的扈衛大將,他說的話,李倧自然聽懂了。
楊振派人劫走了光海君,未必會有擁立光海君的意思,但是怕就怕漢陽城裡的有些人,動了這個心思啊。
畢竟,他自己的王位就是這麼來的,他怎能對此不心生警惕呢?
李倧想到自己的王位有可能受到威脅,隨即喟然長嘆了一聲,神情沮喪地看著自己的表兄具仁垕說道:
「不怪你們,都怪寡人啊,都怪寡人當初心慈手軟了一些,未將他斬草除根,不曾想竟種下了今日之果。」
說完這些話,李倧扶著座塌上的小几,緩緩站了起來,離開座榻,在大殿中徘徊了數步,最後頹然說道: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寡人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楊振提出的撤兵條件,寡人全都答應了。就由你陪著洪領相,到江華島走一趟吧。」
「大王,那,清使那邊,還請大清兵前來嗎?大王須知,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寡人焉能不知?只是先前病急亂投醫,乃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今日既然與楊振達成了密約,那就不能再叫清兵來了。」
面對表兄具仁垕提醒他注意的問題,李倧一邊搖頭苦笑,一邊這麼說道,說完之後沉默片刻,又對具仁垕說道:
「寡人與楊振達成密約之事,萬不能叫南別宮的清使知道。這次你前去江華島,要秘密前去,屆時也叫沈器遠跟你同去。
「至於楊振撤軍的事情,叫沈器遠與那個楊振商量著辦理,務必請楊振,給寡人留一點體面,回頭寡人也好去跟清使說,是我們自己打退了明軍!」
具仁垕一聽自己這個國王表弟這麼說,登時心裡明鏡一般,心想還是自己這個國王表弟心思活泛心眼多啊。
「臣下明白了!」
具仁垕答應下來,隨即起身退了出去。
當天下午,李倧的表弟扈衛大將具仁垕,陪著議政府領議政洪瑞鳳一行人,悄沒聲息地來到了沈器遠率軍駐紮的文殊山城。
具仁垕將自己的來意以及國王李倧的命令,跟沈器遠一說,沈器遠自是沒有什麼異議。
本來楊振出奇兵前往濟州島,去劫奪流放在那裡的光海君,就是沈器遠出的主意。
對於這一招能夠立竿見影,成為「壓垮」李倧的最後一根稻草,沈器遠的心裡也很得意。
當然,對於楊振跟李倧的密約,沈器遠其實並不是十分滿意。
如果按照他的本意,他是希望一舉將李倧廢黜掉的,甚至於接下來應當扶立哪一個宗室子弟取代李倧,他都已經想好了。
但是楊振眼下卻並沒有這樣的打算,而且最近這段時間,恰逢清虜使團在漢陽城內催糧催兵,也使得沈器遠及其一黨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就算是他說動了楊振兵進漢陽城,最後的局面也是現在的沈器成所無法掌控的。
憑藉楊振帶來的兵力和沈器成自己所能掌控的兵力,他們或許能夠廢掉李倧,另立一個抗虜的新君,但是接下來呢,如果清虜大軍來了漢陽城呢,抵擋得住嗎?
所以,沈器遠自己也想清楚了,在全面掌握住兵權之前,他是不能輕舉妄動的。
在原本的歷史上,沈器遠謀逆事件是在清兵大舉入關的節骨眼上發動的,距離眼下還有三四年的時間呢。
在這一世,雖然有了楊振率軍突襲江華島這個事情的助力,但沈器遠自己並沒有真正為廢黜李倧做好準備。
也因此,崇禎十三六月十九日下午,具仁垕向他傳達了李倧的命令以後,他也不失時機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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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請具仁垕儘快報請國王李倧完成對林慶業的任命,同時拍著向具仁垕洪瑞鳳保證說,林慶業率領三道水軍誓師出發前來京畿道的時候,就是他率領京畿道附近軍隊向江華島發起「進攻」並「收復」江華島的時候。
具仁垕和洪瑞鳳當然不疑有他,立刻寫了奏請,派了從人趕回漢陽城,向李倧報告這個好消息去了。
於是當天傍晚,就在具仁垕、洪瑞鳳和沈器遠搭乘著仇必先的船隻,渡海前往江華島與楊振締約的同一時間,李倧也派了使者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南下,前往全州傳令去了。
同樣是當天傍晚,楊振在江華山城內的留守府中,熱情接待了具仁垕、洪瑞鳳和沈器遠一行。
雙方對於之前的「不愉快」,全都閉口不提,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包括楊振火燒開城府的事情,包括楊振派船派人前往江華島劫奪光海君的事情,具仁垕等人隻字未提,而楊振也沒有再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對於李倧終於同意了自己與具仁垕達成的密約,楊振雖然表面淡定,但實際上他的心中很是高興。
因此,當他聽說李倧批准了密約,他也二話沒說,就在具仁垕他們帶來的密約之上,簽書了自己的大名。
正因為楊振這個一式兩份各自留存的江華島密約相當滿意,所以對李倧所提出的特殊要求,即又當又立、留點體面的要求,他也滿口答應了下來。
而且,楊振還藉口要與沈器遠探討如何以假亂真瞞過清虜使臣的細節安排問題,見縫插針地來了一場與沈器遠的單獨會面。
也是直到楊振與沈器遠單獨談話的時候,他才從沈器遠的嘴裡得知,俞海潮、安益信以及沈器成一行人,不僅已經順利地抵達了濟州島,並且已經在濟州島上取得了成功,也就是順利地找到並劫走了光海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時楊振才恍然大悟過來,原來李倧最後答應自己的密約要求,直接原因竟是光海君被劫持離開濟州島。
同時他又想到出謀劃策的人物,正是眼前的沈器遠,而帶隊前去的,又是沈器遠的弟弟沈器成,當即說道:「如此看來,令弟此行,可是立下大功了啊!」
「都督過獎了,什麼大功不大功的,舍弟機緣巧合之下,能有現在的造化,那都是都督的栽培!」
沈器遠本是儒生出身,此時卻是一副武人裝束,而其相貌又與一般朝人頗為不同,不是小鼻子小眼配上一張大餅子臉,而是濃眉大眼輪廓分明,留著八字須山羊鬍,五十多歲,頗有一番儒將風采。
此時他當著楊振的面兒,說起自己的幼弟來,雖說嘴上謙虛不已,但臉上都是難以掩飾的笑意。
不過說完了這些客套話,沈器遠頓時也意識到了自己那個幼弟眼下的處境,隨即向楊振問道:
「這個,敢問都督,都督撤離江華島之後,如何安排忠義歸明軍呢?且舍弟此番率隊前往濟州島,出其不意劫走了光海君的事情,若是傳將開來,那麼都督走後,李倧那裡,必然要秋後算帳。這一點不可不慮啊!」
沈器遠擔心他弟弟在楊振撤軍之後受到追究只是他心中擔憂的一個方面。
其實他更擔憂的是,一旦沈器成受到追究,那麼他這個做長兄的,以及他背後的整個沈家,都有可能因此受到牽連。
楊振聽見沈器遠的問題,很快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頓時有些後悔,認識到派人前往濟州島劫奪光海君的行動,不應該讓沈器成帶隊。
但是一想到唯有這麼做了之後,自己才能將沈器遠、沈器成兄弟跟自己牢綁在一起,當下也就慢慢釋然了。
沉思了一會兒,楊振回答道:「這樣吧,等他們一行返航,本都督親自徵求一下令弟的意見,若其願意隨我前往大明金海鎮暫居,本都督一定妥善安排。包括忠義歸明軍的將士,也可以做如此安排。
「另外,也請沈總戎你放寬心,本都督可以向你保證,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載,令弟必將親率忠義歸明軍,重返東國!到那時,東國廢立之事,就是沈總戎你,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