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朝廷已經下旨,詔罷各鎮內臣,方光琛見楊振聽說這個消息後果然眼睛一亮,當下笑著說道:
「光琛知道都督關心此事,是以在山海關遇到了前來傳旨的欽差之後,即著人留意記錄了欽差對高總監宣讀的旨意。」
方光琛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摞紙張來,從中抽出了一張摺疊的信紙,朝楊振遞了過來。
楊振接過信紙,就著張得貴聞言舉過來的燈燭展開,一行行清晰的蠅頭小楷立刻映入眼帘,只見上面寫著:
「各鎮內員,察飭已久。兵馬、錢糧、器械等項,稍有改觀,但戰守防援,事權未能盡一。今准科道所請,將總監、分守等內臣,俱撤回京另用,各鎮凡邊務一切錢糧、兵馬、邊防、剿御等事,著督、府、鎮、道一意肩承。」
看見紙上寫的這些文字,楊振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嘆氣了。
如果是當初剛到松山出任總兵的時候,崇禎皇帝下了這樣的決心,楊振當然會感到高興。
但是現在,時過境遷,不僅高起潛沒能害得了他,而且從京師前往松山出任監視中官的楊朝進,也並沒有如同其他的太監那樣對軍事作戰亂干預瞎指揮,也沒有對自己形成什麼真正的掣肘。
而今他在金海鎮威信已經樹立起來,就算崇禎皇帝再派一個監視中官過來,也不會對自己起多大的干擾作用。
因此,見到紙上的文字,楊振的心中反倒對崇禎皇帝的輕諾、寡信與善變,有了更多的體會。
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個規矩定下來以後,不能老是改變,今天這樣,明天那樣,最終傷害的,其實只有自己的威信。
楊振知道,崇禎十三年詔罷各鎮內臣之後,沒出兩年,崇禎皇帝發現文官們不聽話,老騙自己,於是就又改變了主意,又開始重用內臣中官了。
想到這裡,楊振搖頭苦笑了一下,然後隨手把那張紙遞給了一邊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張得貴,隨後張口朝方光琛問道:
「廷獻賢弟,遼西呢?遼西各路兵馬如今怎麼樣了,可有什麼新的動向?我叫你打聽義州城的消息,打聽到了嗎?」
方光琛聞言,當即笑著回答道:「自然是打聽到了,呵呵,兵部分司的衙署,就在山海關內,遼西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家父的耳目啊!」
方光琛這麼一說,楊振和張得貴也都笑了。
楊振之前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率部脫離薊遼督師府的節制指揮,轉歸山海關兵部分司節制指揮之後,居然會有這樣的好處。
不僅頭頂上沒有了洪承疇這樣霸道難纏的人物,而且對於遼西各路兵馬的軍情動態,也可以通過兵部分司衙署了如指掌。
「先說義州城的消息吧,與都督當初所料差不多,新任義州總兵吳三桂,二月里已經率了一支關寧軍向北移防,進駐了義州城。
「而且,根據山海關兵部分司收到的遼西塘報,這個吳總兵見滿韃子對他進駐義州城無動於衷,膽子也大了起來,如今正在義州城裡大興土木,照著都督你當初在松山城首創的棱堡整修城防呢!」
「是嗎?哈哈哈哈,那倒是一件好事了!」
楊振聽見方光琛這麼說,見祖大壽、吳三桂他們終於按照自己的說法,開始認真經營義州城了,一時心中高興,又聽見他們學自己造棱堡,登時哈哈大笑起來,先前因為談論關內饑饉瘟疫時的壓抑情緒一掃而空。
「還有一個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的消息,朝廷下了旨意,要求抽調一批遼東兵馬入關協助圍剿流寇!」
方光琛見自己帶回來的消息,果然讓楊振極其滿意的樣子,他自己也頗為自豪,當下又向楊振說出了另外一個消息。
「據說,經過洪督師、高總監和錦義伯的反覆商議,錦義伯祖大帥那邊決定派出連山堡的祖大樂,親率三千人馬入關南下。
「而連山堡的防務,則交給了洪督師帶到關外的人馬駐,呵呵,都督你在滿韃子的後方開闢了金海鎮這個局面,不僅幫了朝廷的大忙,而且也幫了洪督師他們一個不小的忙啊!」
方光琛話里的意思,楊振聽得很清楚,當下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所謂幫了朝廷的大忙,除去牽制了滿韃子的力量之外,就是給了朝廷抽調祖大壽人馬入關助剿,一步步削弱祖大壽力量的機會,
而所謂幫了洪督師一個不小的忙,則是給了洪承疇一個可以將自己的部將安排出去擴大地盤的機會。
想到這一點,楊振遂又笑著問道:「那麼,洪督師卻是派了哪一員猛將接替祖大樂,入駐了連山城呢?」
「據說是現在的玉田總兵曹變蛟,不過,光琛離開山海關的時候,朝廷的任免旨意,還沒有下來。但是無風不起浪,曹變蛟乃是洪督師仰仗已久的幹將,既然有這樣的風聲,那就九成九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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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他,呵呵,這個曹總兵,的確是一員虎將,這麼看來,洪督師怕是也有意要在遼西,做出一番成就了啊!」
楊振一聽說接替祖大樂的人物有可能是曹變蛟這樣的猛將,立刻就意識到,洪承疇現在的想法,恐怕已經與以前有所不同了,可能他見自己在金海鎮開創了新局,也有意要在遼西奮發有為一番了。
「是啊,小曹總兵的確是一員虎將,叫他駐守連山城,的確比那個不思進取的祖大樂強不少。但是朝廷和洪督師這麼做,恐怕又要傷了錦義伯祖大帥的心了。」
方光琛緊接著楊振的話頭說了這番話,然後看見楊振若有所思,而張得貴一頭霧水,當下呵呵一笑,繼續說道:
「若洪督師想要有所作為,遼西兵馬不少,沒必要非要調小曹總兵出關。若朝廷有意抽調兵馬南下助剿,那么小曹總兵在關里流賊面前早已威名赫赫,何不直接叫小曹總兵南下?」
方光琛說完這個話,見楊振和張得貴全都恍然大悟了,緊跟著便搖頭苦笑著說道:「京師朝堂之上,總免不了各種勾心鬥角,總免不了各種利害算計。
「若是天子與內閣諸公,以及科道言官,能夠真正精誠一心,直接讓洪督師率其麾下各鎮剿匪悍將南下河洛,與楊閣部南北聯手,何愁中原湖廣流賊不滅?!」
說到這裡,方光琛手拿摺扇打開來又合上,苦笑著搖頭不語了。
而楊振與張得貴聽到這裡,當下也是嘆著氣,不說話了。
事實上的確如此,如果以前沒有在金海鎮打開的局面,那麼朝廷從剿匪戰場上抽走洪承疇的人馬駐防關寧,是為了抵擋滿韃子隨時可能發起的攻勢,這還說得過去。
但是現在,有了楊振在金海鎮打開的局面,遼西已經不需要那麼多驕兵悍將駐守了,可以繼續保持過去的局面,將遼西繼續交給祖大壽來防禦,然後將洪承疇及其麾下的各路悍將人馬,悉數派回到中原剿匪的戰場上去。
如此一來,關內剿匪戰場的局面將很快為之一新,不至於最後爛到了不可收拾。
然而,朝廷並沒有這樣做。
沒有這樣做,當然是有原因的,而據楊振所能猜到的原因,可能主要有三個。
首先一個,崇禎皇帝與朝堂上的大人物們,很可能認為金海鎮堅持不了多久,對於金海鎮的存在和作用,仍然持有的是隔岸觀火的態度,不相信楊振會成功。
第二個是,崇禎皇帝和朝堂上的大人物們,對於祖大壽及其麾下的遼西兵馬,仍然充滿了不信任,不相信他們會真心實意地為朝廷出力,不相信他們會在遼西拼死抵抗滿韃子將來可能的進攻。
第三個,有可能是朝堂各位大佬之間的內鬥所致,比如楊嗣昌或者陳新甲,他們可能並不希望看到洪承疇繼續在剿匪戰場上所向披靡,風頭蓋過他們。
當然了,這些都是楊振自己的猜測,至於真實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也是無從得知的。
但是不管怎麼樣,大體了解了遼西的情況之後,楊振還是感到鬆了一口氣。
有了吳三桂率軍進駐義州城,那麼松錦一帶的壓力就會立刻減輕,養著留在松山城的以夏成德為首的諸將,在這樣的局面下應該能夠維持下去。
至於崇禎皇帝先前派到松山城去充任監軍的楊朝進,有了罷撤內臣監軍的聖旨,應該很快就會離開松山城了。
這個事情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楊振現在也看不清楚。
在原本的歷史上,崇禎皇帝罷撤了監軍的內臣以後,並沒有從此對各路兵馬放心,而是很快就派出了文官監軍。
比如現在跟楊振關係不錯的張若麟,原本歷史上就是他取代了高起潛這個太監,到遼西監軍,但讓他監軍的結果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洪承疇指揮遼西各路軍隊冒險北上決戰,最後全軍覆沒。
在這一世,這樣的局面可能不會出現了,但是崇禎皇帝按照歷史上的做法撤去了內臣監軍以後,會不會繼續像歷史上一樣聽信朝中文官的說法,派出大批文官出來監軍,卻實在難以預料。
這一切對楊振來說,只能算是喜憂參半的一個狀況。
在他自己的謀劃之中,只要再給他兩年的時間——兩年內關內的局面不崩潰,兩年內遼西的局面不崩潰,他就能從東邊一步步瓦解滿清,到那時,其他的問題也就將迎刃而解了。
他現在最盼望就是崇禎皇帝能夠給他這麼兩年的時間,不要干擾他,也不要在其他方面提前折騰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