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二章 落空

  從日上三竿,到日頭偏西,疲憊已極的多爾袞只是睡了一個午覺,兩個時辰的時間就過去了。

  到了當日的未時,前永寧監城舊址附近的驛道上,終於出現了大批衣著正紅旗衣甲,一路呼喝抽打著轅馬拖拽著炮車前行的隊伍。

  孔有德以恭順王爺之尊,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手裡拿著鞭子滿頭大汗地呼喊著吆喝著,同時也抽打著路上的部屬,一個勁兒地督促他們翻過山坡繼續前行。

  而那些衣著正紅旗衣甲卻衣甲不整像是打了敗仗的孔有德所部二韃子們,則把自身的憋屈窩火,一股腦兒地發泄在拖拽炮車艱難前行的轅馬身上。

  孔有德部下士卒的呼喊叫罵之聲,噼里啪啦作響的鞭打之聲,一匹匹轅馬的嘶鳴之聲,以及沉重的炮車行進在驛道上的嘎吱嘎吱響聲,響成了一片。

  與孔有德的先頭隊伍幾乎同時趕回到永寧監城遺址來見多爾袞的,還有鄭親王濟爾哈朗及其麾下一個巴牙喇牛錄。

  午時三刻,還是在多爾袞的大帳之中,還是先前議事的幾個人,只是少了仍在永寧監城舊址以南十里外率隊設伏的繞豫親王阿巴泰,多了一個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李巴彥。

  「王爺,奴才等幸不辱命,已將全部重炮及其他炮車順利運至此地。」

  孔有德見了睿親王多爾袞,連忙跪倒在地,向多爾袞稟報了他這一行的成果,不管如何,他的目的已達成。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緊隨其後跟著進來同時見到了多爾袞的鄭親王濟爾哈朗,則滿臉怒氣地沖他說道:

  「你這狗奴才,滿口胡言,先前你所說的金海鎮追兵呢?!你勞動大軍,興師動眾,卻不見你所說的一個追兵,是何道理?!」

  鄭親王濟爾哈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顯然率軍潛伏在驛道兩側的荒山野嶺打埋伏,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此時的鄭親王濟爾哈朗越說越氣,手拿馬鞭,指著孔有德的鼻子,斥道:「你哄騙睿親王,讓我一個堂堂和碩親王統率大軍為你這個狗奴才打掩護,你好大的膽子?!我看你這狗奴才,純粹是私心作祟!」

  聽到這裡,多爾袞連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預料之中應當出現的追兵,竟然沒有出現,這讓他也感到有點意外。

  但是回頭打伏擊的決定,畢竟是他做出的,此時他見濟爾哈朗越罵越難聽,便皺著眉頭擺了擺手,對他說道:

  「看來楊振的部下,畢竟不同於祖氏諸將,裡面是有能人的。既然這樣,多說無益。鄭親王,你且撤回本旗兵馬,按照先前的安排,先行撤軍北歸吧!」

  濟爾哈朗原本怒氣滿滿,目的也不過是再次趁機提出快速撤軍的主張,眼下自己還沒提,多爾袞就直接同意了。

  這讓他滿腔的怒氣,登時沒有了發作之處,當下便衝著恭順王孔有德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離去。

  「鄭親王,楊振麾下沒有派來追兵,可是並不意味著前方就沒有埋伏,你先行北上,身上可擔負著掃清埋伏的責任。」

  就在鄭親王濟爾哈朗轉身邁步即將離去的時候,多爾袞叫住了他,然後語重心長地對他叮囑道:

  「尤其到了熊岳城南面的石棚山一帶,熊岳城東北的望兒山附近,可務必要小心謹慎,提防有伏兵。可以多派哨探先行,寧可慢一點,也要保證不中埋伏!」

  負氣而來的濟爾哈朗聽了這話,知道多爾袞終究是一番好意,當下轉身回來,看著多爾袞說道:

  「倒要多謝睿王爺你的提醒。不過,本王在這裡也要提醒睿王爺你注意一點,我軍此番北撤,可只帶了兩日之糧,所以,要撤就要快撤,不可三心兩意弄巧成拙!」

  說到這裡的時候,鄭親王濟爾哈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又仿佛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事情一樣,接著對多爾袞說道:

  「哦,對了,就在今日午時之前,本王與饒余郡王在南面伏擊地左等右等,不見有什麼追兵前來,遂派了哨騎繞道南下打探。

  「其中一路哨探急行至復州城東山嶺,發現復州城南正有大批人馬,打著什麼欽差總鎮征東將軍的旗牌,過復州河北上,陸續進入復州城中。兵力將近萬人!」

  說完了這些話,鄭親王濟爾哈朗看著一臉震驚的多爾袞,繼續說道:「睿王爺,我們大軍初來之時,所定之圍點打援謀略,並沒有錯,金海鎮的援軍,終究是來了。

  「但是很可惜,我們判斷錯了金海鎮北上援軍主力的位置,所以,一步錯,步步錯,剿滅金海鎮的事情,只能留待今後從長計議了。」

  「哦?!鄭親王你是說,那個楊振本人,就在今日午後,才帶著金海鎮的主力從南邊北上,進入到復州城中?!」

  多爾袞聽了濟爾哈朗對他說的這些話,一時間完全愣住了,愣了半天,方才這樣說道。

  只是多爾袞說出來的話里,與其說充滿了驚訝訝異,不如說充滿了追悔莫及,就只差呼天搶地捶胸頓足了。

  可是身為奉命大將軍睿親王的多爾袞,自然不可能如同凡夫俗子那樣將喜怒哀樂,全都掛在臉上。

  儘管在他的心裏面懊悔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地衝擊著他的理智,但他最終仍舊保持了理智,只怔怔地看著濟爾哈朗,等待他的進一步確認。

  鄭親王濟爾哈朗可沒有他那麼多愁善感、心思細膩,當下徑直說道:「沒錯,若以本王的判斷,事實當是如此。只是我大軍糧草已盡,且後路堪憂,圍殲楊振金海鎮主力的時機,已然失去。當此之際,睿王爺更應痛下決心,儘快撤軍北歸!」

  再次說起撤軍北歸的話題,鄭親王濟爾哈朗昂首說道:「楊振主力現身復州城南,恰說明其北上我後方的水軍,只是其一路偏師而已。

  「就算這一路偏師全都上了岸,他們又能有多少人馬?!就算他們在我大軍撤退的路上設有埋伏,本王麾下鑲藍旗近萬披甲馬軍,也足以一舉踏平他們,又有什麼可懼?!」

  說完這話,濟爾哈朗冷哼一聲,轉身甩袖離去。

  多爾袞見狀,愣怔良久,最後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絲苦笑,爾後環顧一圈大帳中的巴牙喇侍從,嘆口氣說道:

  「的確是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你們馬上去傳本王的命令,駐永寧監城一帶的大軍,立刻拔營北歸!」

  濟爾哈朗帶來的消息,以及在他面前的表現,讓心有不甘的多爾袞徹底死了心,知道已經失去了一舉剿滅金海鎮的可能。

  當下他一邊對隨侍的親軍巴牙喇發布了命令,一邊起身收拾弓箭腰刀盔帽等物,準備離開。

  而帳中侍立的一眾侍從巴牙喇們,則提前一步離開了大帳,紛紛前去傳達多爾袞的軍令去了。

  多爾袞收拾好了武器,披掛好了盔甲,走過恭順王孔有德和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巴彥的身邊,來到大帳門口,突然回身對他二人說道:

  「你二人統帶重炮隊伍隨後起行,能跟上,儘量跟上,若跟不上,就按之前部署做,叫饒余郡王阿巴泰一路護送你們!

  「對了,你二人馬上傳令給饒余郡王,叫他立刻撤兵回來,全權負責護送你們所部炮隊輜重北上。可以告訴他,你們今晚如若不能按期進抵熊岳城廢墟內宿營,也當進抵至浮渡河北岸的許官堡舊地下寨。

  「雖然楊振金海鎮的主力才到復州城,暫時不必擔心後頭有追兵,但你們車跑沉重,行動不便,前方撤軍路上有沒有伏兵仍未可知,不能不小心防範!」

  「奴才遵命!」

  孔有德、巴彥二人面對鄭親王濟爾哈朗的怒火已經噤若寒蟬了。

  此時聽聞楊振親率金海鎮的主力已經抵達復州城,他們的心中更增加了一些慌亂,面對睿親王多爾袞的命令,自然不敢說一個不字。

  而多爾袞發出了命令之後,也不再多言,一甩手,離開了大帳。

  恭順王孔有德和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巴彥見狀,也緊跟著出了大帳,忙不迭趕回自己的隊伍當中,督促著剛剛趕至永寧監城舊址的重炮隊伍繼續趕路。

  經過了這個插曲,浪費了幾個時辰,又探察到金海鎮真正的主力北上,多爾袞麾下各部人馬撤軍北歸的心思,變得更急切了。

  先是從南面設伏地先一步撤軍回來的濟爾哈朗鑲藍旗人馬,風馳電掣般地繞過了永寧監城舊址,一路往北疾馳而去。

  然後是休整了兩個時辰兵強馬壯的正白旗大軍,簇擁著奉命大將軍睿親王多爾袞的旗號,湧出了在永寧監城舊址內的臨時營地轉頭北上。

  再然後則是在驛道上排成了長龍的一門門重炮和輜重車輛,被筋疲力盡的轅馬拖拽著艱難前行。

  當然了,不得不走在隊伍最後面的,卻是憋了一肚子氣卻無處發泄的饒余郡王阿巴泰,以及阿巴泰所率領的損失相當慘重、且處處受到多爾袞排擠的正藍旗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