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韃子偽帝黃台吉對於剷除金海鎮的勢力,的確是極為重視。
這一次,不僅派出了和碩睿親王多爾袞專理此事,而且還派出了一堆親王、郡王率軍從征,聲勢極為浩大。
眼下在場議事的諸王,就有好幾個,除了多爾袞這個奉命大將軍和碩睿親王以外,還有鑲藍旗的旗主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新晉鑲白旗的旗主和碩英親王阿濟格,正藍旗的佐理旗務王大臣多羅饒余郡王阿巴泰,以及恭順王孔有德、智順王尚可喜。
此時此刻,這些親王郡王們,正一個個臉色凝重地坐在堂中的椅子上,要麼眼觀鼻鼻觀心毫無表情,要麼緊皺眉頭若有所思。
而隨行各旗的一眾固山額真、昂邦章京們,更是連個椅子也沒有,全部齊刷刷地跪在地上面,垂首側耳,聆聽多爾袞呵斥了大半個晚上。
前一段時間,發生在盛京城裡的暗流涌動和明爭暗鬥,這些親王郡王們以及跪在地上的各旗大臣們都是親歷者。
多爾袞現在的心情有多麼糟糕,他們當然心知肚明。
此時此刻,他們誰也不願先開口,都擔心說錯話,觸了多爾袞的霉頭。
因此,多爾袞問出來的話,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場面徹底冷了下來。
多爾袞一雙銳利的眼睛,從智順王尚可喜、恭順王孔有德等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最後落在了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的身上。
「鄭親王,你先說說吧,畢竟旅順口之地,原本由你們鑲藍旗派軍駐防,現如今麼,卻落到了楊振的手裡。
「旅順口的位置有多重要,也不用我再多說。這一次,皇上派了我等前來,若不能收復旅順口,就是拿回了復州城,金州城,我等也不算全功!
「到時候,皇上若是以此來問罪,呵呵,我多爾袞總領南下全軍,自是難辭其咎,可是你鄭親王旗下丟了旅順口在先,也一樣脫不了干係!」
黃台吉病重昏迷期間,多爾袞曾經派人旁敲側擊地詢問過或者說試探過鄭親王濟爾哈朗的態度。
當時,濟爾哈朗對多爾袞的各種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不支持,也不反對,基本上是一種冷眼旁觀或者保持中立的態度。
濟爾哈朗,奴兒哈赤弟弟舒爾哈齊的次子,即已故二貝勒阿敏的弟弟。
黃台吉當年將藉故二貝勒阿敏圈禁至死,濟爾哈朗的心裡當然是有芥蒂的。
但是,阿敏若不死,濟爾哈朗也沒有機會登上鑲藍旗的旗主之位,而沒有這個旗主之位,他也就不可能在黃台吉稱帝以後得封和碩鄭親王的爵位。
所以對於黃台吉這個人,濟爾哈朗的心態是非常複雜的。
與此同時,濟爾哈朗屬於野豬皮宗室的外圍,他自己是沒機會登上滿清權力頂峰的。
也因此,他對多爾袞的野心,以及對黃台吉的地位可能受到的挑戰,最後採取了一種看似明哲保身的策略。
那就是坐山觀虎鬥,不直接參與任何一方,也直接不介入其中。
對他來說,這既是一種無奈之舉,又是一種明智之舉。
但是,他這麼做了以後,事實上卻是兩邊不討好。
對多爾袞來說,濟爾哈朗這麼做,等於是不支持自己。
相應的,對醒轉以後的黃台吉來說,濟爾哈朗這麼做,同樣等於態度曖昧。
黃台吉重複恢復了尚可喜的智順王王爵,就說明了他對濟爾哈朗明哲保身態度曖昧的不滿意。
因為,智順王尚可喜及其所部智順王兵馬,是在鑲藍旗漢軍序列當中的,是隸屬鑲藍旗行走作戰的人馬。
在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下安置一個擁有王爵的,並且效忠於黃台吉這個滿清皇上的智順王尚可喜,就是對濟爾哈朗的一種制衡。
依靠提高八旗漢軍的地位,來收取八旗漢軍之心,然後又藉此來制衡八旗滿洲的上層權貴,一直是黃台吉採取的謀略。
這個謀略,出自范文程、寧完我這等漢奸之手,但卻被黃台吉玩得十分純熟。
當然,黃台吉的這個陽謀,也早就被多爾袞、濟爾哈朗這樣的人物看破了。
此時此刻,多爾袞對鄭親王濟爾哈朗所說的話里,就含沙射影地包含了這樣的意思。
就是說,黃台吉叫他們前來征剿楊振那個金海鎮,如果這個任務完不成,這個事情不順利,黃台吉固然會藉機整治他多爾袞,但是濟爾哈朗也跑不了。
憑他在前不久盛京城裡的表現,黃台吉一定會新帳舊帳一起算。
到了那時候,鑲藍旗丟失旅順口的罪責,就一定會被人翻出來。
這也是多爾袞在這個場合突然提起旅順口的原因。
睿親王多爾袞話里話外的意思,鄭親王濟爾哈朗當然一點就透,完全領會到了。
燈燭的光亮下,鄭親王濟爾哈朗胖乎乎的大臉泛出一層油潤圓滑的光,他聽了多爾袞的話,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呵呵一笑,說道:
「以本王看,剷除金海鎮之法,無外乎圍城,設伏,打援,攻堅。我們先南下圍了復州城,圍三缺一,然後在復州城南重兵設伏。
「復州城被圍,那楊振必率其主力來援,到時候將其主力一網打盡,金州城、旅順口或可以不戰而得。」
濟爾哈朗長得肥頭大耳,生就一副心寬體胖的樣子,與在場其他諸王者清瘦幹練,或者威武雄壯的模樣相比,顯得有些另類,甚至可以說是一身肥膘一臉豬相了。
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也沒有吞吞吐吐拖泥帶水的樣子,戰略戰術非常清楚,顯然早有考慮。
「圍城打援?」
「沒錯。這也是我大清皇上一貫戰法。報至盛京,我皇上也必不會有異議。」
「嗯。」
對濟爾哈朗提出的圍城打援的戰略,多爾袞本來心裡是有些異議的。
但是,他又聽見鄭親王說,這是黃台吉一貫使用的戰法,當下便點著頭嗯了一聲,沉思著沒有再多說什麼。
圍城打援,需要時間,少則一兩個月,多則三五個月。
如果復州城內人馬糧械充足,那需要的時間可能就更長了。
而他率領數萬重兵,背靠城池,雲集在熊岳城一帶,每日裡人吃馬嚼所消耗的糧草,都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如果是在南朝的關內,圍城打援再怎麼曠日持久都沒關係,他可以派出軍隊四處劫掠來彌補軍中糧草之不足。
可是現如今他所處的位置,卻不是在南朝境內,而是在遼東半島之上。
這裡的漢人村屯百姓,早被他們滿韃子屠戮一空了,他們就是想靠劫掠來補充糧草,也不可能了。
小半年之前,熊岳城一帶還有一些新編的旗人牛錄,帶著家眷和包衣奴僕,被分發到這裡來駐屯,讓這一帶多少有了一點人煙。
可是自從復州城易手以後,熊岳城已經成了前線,雙方哨探人馬你來我往,搞得附近駐屯的旗人們也躲進了熊岳城裡。
至於這些旗人的包衣奴僕們,要麼被主子帶進了城中,要麼早就跑到了南邊,被送進了牢城營里。
多爾袞帶著數萬重兵前來作戰,所需要的數以萬石的糧草,只能來自遼瀋後方的長途輸送。
若要在復州城下執行圍城打援的戰略,他麾下數萬重兵哪裡耗得起呢?
面對這個至關重要的糧草補給問題,多爾袞自是要對圍城打援這個戰略充滿疑慮了。
然而,濟爾哈朗的後一話,卻又一句驚醒夢中人,讓他瞬間轉了一個念頭。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需要他多爾袞認真考慮的事情,可並非只有眼前的戰事啊!
身後的盛京城裡,那個嘴歪眼斜半身不遂已經沒有了人君模樣的大清皇上,可正在盯著自己呢!
一旦自己在軍前出了任何差錯,那麼蓄勢已久卻一直沒有對自己動手的黃台吉,一定會藉機發作。
黃台吉對自己的政敵有多狠,多爾袞可是親眼見證了好幾回了。
真到那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己可就有口難言了。
至於所需糧草麼,呵呵,跟自己這個睿親王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己發什麼愁呢,那正該是大清皇上考慮的事情啊!
就在這麼一轉念之間,多爾袞本來充滿了疑慮和壓力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
——今日近日,自己領重兵在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呵呵,果然還是鄭親王老成持重,所慮穩妥啊!依本王看,就這樣辦理。正白旗兵馬主城內,正藍、鑲藍、恭順王部與鑲白旗,按東西南北四面下寨,且在熊岳城休整數日。
「各旗務必管好自己人馬,每日多派哨探南下,等探明了南邊情況,再定大軍南下征討事宜!今夜就議到這裡——」
多爾袞主意拿定,就要遣散眾人,但是他剛說到這裡,就聽見一直端坐不語了大半夜的多羅饒余郡王阿巴泰突然張口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道:
「老十四,那個楊振小兒的麾下現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區區萬餘人馬而已。而你身為我皇上欽命之奉命大將軍,統率兩白旗、兩藍旗精銳人馬,以及正紅旗漢軍烏真超哈諸牛錄,合計多達四萬!
「有此四萬健兒,諸王正該一鼓作氣,掃蕩南下,直取復州,再下金州,然後集結重兵重炮強攻旅順,豈能予敵以喘息之機,搞什麼圍城打援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