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遼西,早已進入了真正的冬天,加上前數日的大雪降下,從松錦到山海關的遼西走廊一線,全都是冰天雪地。
曠野上,河流沼澤凍結了,滴水成冰,冷風如刀。
楊振一行近千人,押解著好幾百挑選出來的滿韃子俘虜,在冰天雪地里行進,自有一番艱難。
好在之前他們西出邊外,截擊山右商隊的時候,獲得了大量的羊皮獸皮等毛皮料子,此時也被松山城裡的被服廠,因陋就簡地做成了各式各樣的羊皮襖子和獸皮帽子。
這些羊皮襖子獸皮帽子,穿在身上,戴在頭上,使得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大明朝的官軍,倒更像是關外的馬賊綹子,可是為了保暖,卻也顧不得其他了。
對於這次親赴京師獻俘,楊振原本有意乘坐海船,走海路前往的,比如從松山東南海岸的止錨灣出發,然後到山海關內的老龍頭登陸,或者直接到天津衛的大沽口登陸。
走海路很方便,路上也能更加輕鬆一點。
但是,征東先遣營的水師主力留在了旅順口、金州灣一帶,並未與他一同歸來,而剩下的船隻,以及袁進的覺華島水師,運力有限。
本就不是很多的船隻和水師隊伍,還要承擔起從松山城一帶往旅順口方向轉運槍炮、彈藥、糧草、物資,以及大量匠人雜役的任務。
如此捉襟見肘之下,楊振也只能先可著更加重要的一頭去安排了。
對楊振來說,前往京師,搞一場午門獻俘固然重要,可是再重要也不能與金復兩城和旅順口的得失相提並論。
好在楊振到松山城以後,先後幾次出擊,攢下了不少家當,比如戰馬,比如大車,比如物料糧草,到了這個時候,統統派上了用場。
這一回,楊振一行三百火槍兵,外加五百重騎兵,人人皆有駿馬可騎,他們沿著驛道往南行軍,倒也並不算太難。
當然了,他們一行之中,不光是只有八百多人的松山官軍,同行的還有那些個被抓了俘虜,並被楊振帶著前往京師獻俘的四百多活著的滿韃子,以及由十幾輛騾馬大車隨行運送的帶著金錢鼠尾的滿韃子首級。
而那四百多個被刻意留了活口的滿韃子俘虜,除了有數的幾個高官顯貴被安排在了幾輛騾馬大車上以外,其他的全是步行。
這些人,有的是之前在松山外圍的戰鬥中俘虜的,有的是新從旅順口帶回來的,雖然活著,但大部分都帶著傷病,在冰天雪地里,想快也快不起來。
就這樣,他們早上從松山城出發,到了傍晚方才抵達塔山,並利用了祖克勇的關係,夜宿在塔山城中。
塔山總兵劉周智,原本對楊振這個新崛起的外人十分看不上,一直認為楊振不過是一個幸進之輩罷了。
比如他就一直認為,年初的時候楊振解圍松山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正趕上了滿韃子的大軍糧儘自退,讓楊振撿了個大便宜。
至於後來的所謂渡海出擊,襲擾滿韃子敵後那檔子事情,劉周智根本不相信楊振對外宣稱的那些戰果,比如什麼破了熊岳城,什麼破了蓋州城,他根本不信。
對他來說,那些所謂的破城之功,遠在滿韃子大後方,沒人驗證,相當於是死無對證,自然隨便楊振怎麼說了。
甚至包括前不久滿韃子包圍了松山城,才沒幾天又突然毫無預兆地撤了兵,劉周智都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不可能是因為楊振所部有多大能耐,打退了滿韃子的大軍。
在他看來,要麼是大清兵內部出了問題,要麼就是楊振所部已經與滿韃子大軍達成了媾和或者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畢竟,劉周智的老大,也就是祖大壽,可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但是這一次,當楊振跟著祖克勇,帶著滿韃子的十王爺多鐸、輔國公屯齊等一眾高官顯貴,進入塔山城避寒過夜的時候,劉周智一下子傻眼了。
他無法相信,楊振在不動聲色之中竟然取得了這樣重大的戰果。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又讓他不能不信。
楊振進入塔山城的時候,劉周智對楊振,甚至對東廠督主座下大璫盧志德,都不冷不熱,不假辭色。
能給他們開門,讓他們入城內過夜,完全是看在祖克勇這個祖家人的面子上。
但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楊振一行離開塔山的時候,劉周智對楊振的態度,可就完全不同了。
他再看楊振的眼光,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尊重甚至是敬畏在內了。
他跟著祖大壽在關外與清韃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勝仗當然也打過,可是何嘗有過這樣的戰果啊!
作為遼東軍裡面一個資深的老將,劉周智當然很清楚,要想取得這樣的戰果有多麼的困難,又需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然而,對向來號稱精銳,同時也自以為精銳無比的遼東軍來說,這樣難比登天的事情,人家楊振這個小年輕,這個新到松山不足一年的小年輕,竟然做到了!
楊振是怎麼做到的,劉周智並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如果把他放在楊振的位置上,他根本做不到,他連想都不敢想這樣的事情。
與此相應的是,他也看不出祖大壽麾下的遼東軍中,還有哪個將領,能夠取得楊振這樣的戰果。
甚至包括遼東軍中那顆冉冉升起有點眾望所歸的新秀人物吳三桂,放到楊振面前一比,也立刻就黯然失色了許多。
當然了,楊振在塔山城裡住宿了一晚,竟然贏得了塔山總兵劉周智的尊重和敬意,這是他的一個意外的偏得。
而這樣的偏得,伴隨著楊振在第二天的傍晚進入連山城,又再一次上演了。
駐守在連山城內的將領是祖大壽的弟弟之一副將祖大名。
有了祖克勇這層關係,祖大名當然也不能拒絕楊振一行入城過夜的請求。
而楊振一入城,祖大名一聽說隨行的滿韃子俘虜裡面,竟然就有大名鼎鼎的滿韃子曾經的豫親王、十王爺多鐸,還有什麼宗室覺羅出身的輔國公,什麼固山額真,什麼梅勒章京等等高官顯貴一大堆,他整個人都傻了。
平常若是能在戰場上俘虜一個這樣的人物,就夠他吹牛吹上幾年的了,哪見過這樣的場景啊!
唯一可惜的是,那個滿韃子十王爺多鐸傷勢沉重,氣息奄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眼瞅著時日不多,祖大樂除了看個新鮮,也沒機會審訊問話,清醒地受他的羞辱了。
多鐸被鉛彈擊中了多處,有的鉛彈彈丸被郭小武取出來了,可是有的卻仍在體內。
留在體內的鉛彈,讓多鐸的傷口無法癒合,肌肉敗壞,膿腫,直到潰爛,長時間高熱不退,眼瞅著就要死了。
不過,那些受傷並不重的固山額真梅勒章京們,卻經受了祖大樂的各種羞辱與盤問。
等到祖大樂從這些人的嘴裡確認了他們的身份,確認了多鐸的身份以後,他對楊振的態度,甚至對滿清的態度,悄然發生了變化。
與劉周智所做的一模一樣,等到次日楊振一行告別了連山城以後,祖大樂立刻讓人帶了自己的書信,馳往錦州去了。
他在寫給他的兄長祖大壽的信件當中,不僅原原本本地報告了楊振一行的情況,而且也建議他的兄長重新考慮一下今後面對滿清的態度。
從楊振能夠守住松山城,並且能夠連續擊敗滿清八旗兵,甚至俘虜他們的旗主王爺這樣的情形看,所謂的大明朝氣數已盡,天命在所謂大清這樣的說法,顯然並不是事實。
如果是事實,那麼如何解釋楊振所取得的勝利,如何解釋滿韃子鑲白旗的旗主,滿韃子曾經的豫親王、現在的豫郡王,如此重要的一個人物,竟然會淪為楊振的階下囚?!
至少對祖大樂來說,楊振一行離去之後,他對祖大壽把寶押在滿清那一邊,開始有點生出疑慮了,開始有點不那麼放心了。
十一月初七日傍晚,楊振一行踏著冰雪,抵達了寧遠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