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攻克堅城,滿韃子早先除了圍困、招降以及利用內應之外,一直並無其他更好的辦法。
直到孔有德、耿仲明這些人渡海投降了滿韃子,讓他們有了鑄造大炮的工藝以後,滿韃子的軍隊才有了攻克堅城的能力。
但是從此之後,他們對於重型火炮的依賴,也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只要攻城,就必用重炮,漸漸形成了大炮先轟,步兵再沖這樣的攻城作戰之法。
這一次,多爾袞率軍前來松錦,行事匆忙,沒有隨軍攜帶什麼重炮。
他原以為前線重炮數量不少,夠用了,但是到了之後卻發現,不僅石廷柱帶來的三十門屬於兩白旗漢軍的重炮全丟了,就連馬光遠他們所領的鑲黃旗漢軍二十門重炮,也一次搞炸膛了六門。
除了肅親王豪格被大炮炸膛炸成了重傷之外,鑲黃旗漢軍烏真超哈牛錄裡面的許多精銳炮手更是傷亡慘重。
相應的是,松錦軍前滿韃子大軍所擁有的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也從原本就已經所剩不多的二十門,一下子銳減到了十四門。
之前豪格擁有二十門重炮的時候,都沒能轟塌松山城,現在只剩下了十四門,怎麼打?
所以,多爾袞權衡了一番之後,決定等一等再說。
一來是等兩白旗漢軍所剩的重炮從後方運來,即由正白旗漢軍梅勒章京達爾漢與甲喇章京瀋永忠隨後啟運的十門重炮。
二來也是等一等黃台吉親率的大軍以及他們攜運的重炮。眼下,這些重炮已經果然隨著黃台吉的大軍,全部運抵了松錦前線。
除了正白旗漢軍梅勒章京達爾漢帶來的十門之外,黃台吉似乎也下了狠心,將滿清國後方能帶來的的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幾乎全數帶了過來,一共又湊起了四十門。
如此一來,目前滿韃子在松錦前線的重炮數量,累計達到了五十四門,已經遠遠超過了錦州、松山、杏山諸城的紅夷大炮數量,甚而至於遠遠超過了整個山海關外諸城的紅夷大炮數量。
若單論紅衣大炮之數量,論攻城火力之強大,至此,滿韃子軍隊已經遠在遼西諸城明軍之上了。
但是攻城與守城畢竟不同,守城者居高臨下,哪怕只有區區幾門重炮,也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而攻城者重炮數量若不足夠,則仍需要曠日持久的炮擊。
至於什麼時候摧毀敵人的城池,則取決於你距離敵人的城池能有多近,取決於敵人城池的堅固程度。
要知道,就在本年年初的時候,黃台吉親率大軍圍攻松山城,當時用了四十門重炮一起轟擊松山城,可是打了那麼多天,都沒有將松山城拿下啊!
所以,聽了阿濟格與多爾袞的話,又想起這些事,黃台吉的心裡也不僅有點猶豫,沉吟了一會兒,遂開口說道:
「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其次伐兵,又其次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若是如同肅親王先前那般,將帥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乃攻之災也。」
說到這裡,黃台吉輕嘆一口氣,然後說道:「朕之心意已決,先大軍四面圍困,斷其進出之路,再用重炮猛擊數日,爾後派人招降——」
「招降?!似楊振這等,皇上怎麼還要招降?!」
武英郡王阿濟格一聽見黃台吉這個話頭,聽見他到最後說出要招降楊振的話,立刻就炸毛了。
「我大清兵數萬人,重炮數十門,興師動眾,前來松山,就只為招降他一個楊振?若是招降了他,死在他手上的將士難道白死了不成?!」
大帳中的其他人,對黃台吉的策略,也都感到有些驚訝。
畢竟楊振與一般明軍將領不同,此人任職寧遠、松山以來,時間不長,但卻為禍大清最烈,光是大清宗室固山貝子就已經殺了兩個了。
眼下更是搞得豫郡王多鐸兵敗被俘,害得肅親王豪格被炸膛的大炮弄成了重傷,尤其是鑲白旗的兵丁,損失慘重,已經被打殘了。
這個楊振對大清已經這樣了,按理說,已經算是不共戴天勢不兩立了,怎麼還要去招降呢?
但是他們轉念一想,卻又直覺得黃台吉的為人真是肚量如海一般。
如果黃台吉對於松山總兵楊振都容得下,那麼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是他不能相容的呢?
就在這個時候,黃台吉黑著臉,沖阿濟格說道:「你個莽夫,懂得什麼?自古以來,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能拿下松山,救回多鐸,救回圖爾格與伊爾登等人,又有什麼做法不能試呢?」
說到這裡,黃台吉脫口而出道:「實話說與你們知道,朕先前已令石廷柱父子,與楊振接洽,親賜御筆附片招降其人。而其人有如祖大壽,雖不肯輕易歸附,卻已有歸附之意。
「此番朕率大軍圍城,再明旨招撫於他,即令其尚未力竭,不肯就撫,然而其部下,其城中,必有肯降者。
「若得如此,則省卻了一場血戰,我大清既能救回多鐸,又能收其松山兵馬於旗下,何樂而不為呢?」
「這個,這個,怎麼可能,哪裡有如此事理?」
武英郡王阿濟格的腦筋一時轉不過這個彎兒,猶自在喃喃自語,或者在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
不過,這時一個看似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先前被黃台吉罵了個狗血噴頭的鑲黃旗、鑲白旗高官顯貴們,突然跪在地上齊刷刷地叩首說道:
「皇上英明!」
禮親王代善與睿親王多爾袞兩個,坐在自己的馬扎凳上,眯著眼,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沒有說話。
只有武英郡王阿濟格目瞪口呆地張了張嘴,最後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坐回到自己的馬扎凳上去了。
這個時候,黃台吉坐在羅漢床上,環顧了大帳里的眾人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一個角落裡一個中年漢子身上。
「祖澤潤,你是我大清國兵部參政,你可願意充當朕的使者,到松山城裡,去走上一遭啊?」
「這個,這個,皇上有旨,奴才自是不敢推辭,但是,奴才不敢隱瞞,奴才與南朝松山總兵楊振,並不認識。」
被黃台吉目光所定的那個漢子,完全是一副滿人顯貴的打扮,但是此人卻恰是祖大壽名義上的長子祖澤潤。
這個人自從當年在大凌河城投降了黃台吉以後,先是被扣作了人質,但是後來就老老實實地做起了漢奸,如今正是滿韃子那邊的兵部右參政。
滿韃子參照大明朝的六部,也設立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
但與大明朝的各部尚書、侍郎職務不一樣,此時滿韃子的六部各設有一個承政,兩個參政,參政分為左右。
祖澤潤是兵部右參政,名義上算是滿韃子兵部的三把手,實際上當然什麼權力也沒有,就是一個象徵,一個擺設而已。
每當黃台吉這邊,有了需要與祖大壽,或者祖大壽的部將們聯繫的事情,就會派他出面充當信使。
這個祖澤潤,雖然不是祖大壽的親兒子,是祖大壽在沒有兒子以前擔心無後,從族中過繼的嗣子,但是名分已定,宗法上他就是祖家的長子。
所以,祖大壽麾下遼西諸城官軍官將,都要給他幾分面子,即使他已經投降了滿清,可是在遼西地面上,他的這個名頭仍然好使。
最起碼,在他充當滿韃子的信使,出入遼西各城的時候,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以往,黃台吉用他出馬,與遼西諸城官將聯絡,自然是無往而不利,而現在又到了這樣的時候。
然而,楊振這個人物卻與遼西諸城內的任何一個守將都不同,他不是祖大壽經營已久的遼東軍系統內部的人物。
祖澤潤投降滿韃子已經七八年了,當年他在錦州當副將的時候,楊振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呢,兩個人沒有什麼交集。
現如今,他當然已經聽說過楊振的大名了,但是他們相互之間並不認識,所以此時的他不敢確定,一旦他進了松山城,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祖澤潤存了這個心思,說話的過程就有些吞吞吐吐,不那麼爽快了。
黃台吉聽了祖澤潤的這個不是推脫的推脫之語,臉色一沉,眼光不善,陰惻惻地盯著祖澤潤,冷哼了一聲,說道:
「那麼,祖澤潤,你是不敢去咯?」
祖澤潤一聽黃台吉這個話,立刻越過侍立的各色人等,從大帳角落裡走了出來,甩了甩馬蹄袖,跪在一邊,叩頭說道:
「非是奴才不敢,奴才死了事小,誤了皇上大事,則百死難贖。」
祖澤潤說到這裡,又叩了一次頭,然後抬起身說道:「奴才聽說,八月里,楊振與仇氏女結了親,仇氏女乃先副將仇震泰之長女,其母沈氏出身遼陽沈家,乃是續順公沈志祥之從妹。皇上若與說降楊振,由續順公方面出面,當更好說話,也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