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進當日午後抵達松山城,而他從京師帶來的車馬隊伍里的最後一批,直到當日傍晚時分,才全部進了松山城。
最後一批抵達松山的車隊,卻是朝廷撥給征東先遣營的各式火炮,包括京師炮廠自鑄青銅紅夷大炮兩門,大將軍炮十五門,佛郎機子母炮六十門。
其中的大將軍炮,佛郎機炮,也就罷了,松山官軍早就見慣了。
畢竟松錦前線的官軍裝備一向不錯,比起大多數內地官軍來說,他們還是見過一些世面的。
但是,當那兩門體量巨大、一門就重達四五千斤的青銅紅夷大炮,在傍晚時分,壓軸登場,運抵松山城的時候,依然引起了轟動,使得松山城內已經歡欣鼓舞、十分高漲的士氣再一次噌噌噌地往上漲。
在明末的這個年代,重型紅夷大炮是大明朝這邊能夠拿得出手的最強火力,也是山海關外那些堅守城池的將士們心目中最大的憑藉了。
然而由於明末國力有限,即使在關、寧、松、錦這些抗擊滿清的前沿地區,紅夷大炮也仍然是稀有之物。
而且,大明朝早年從香山澳採購的、為數不多的卜加勞鑄炮廠出品的重型紅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京師,以及山海關、寧遠、錦州這樣的城池之上。
像松山城這樣重要的城池,雖然戰略地位日益凸顯,可是迄今為止,也只部署了區區一門而已,而且這一門,還不是最大型號的那種。
當時,大明朝的紅夷大炮,主要採購自香山澳的葡萄牙殖民者開辦的一個鑄炮廠,名字就叫做卜加勞鑄炮廠。
這個卜加勞鑄炮廠仿造的所謂英格蘭海軍艦炮,型號大體上分為三種,其中最大型號即一號重炮,長約一丈,部署城頭,炮口昂起,號稱能打十六里遠。
二號重炮,長約八尺,採取同樣的部署方式,號稱能打十二里。
三號重炮,長約六尺,按現在的說法,火炮身管長達兩米,守城與野戰皆可用,部署在城頭,炮口稍昂,射程能打八里。
明末香山澳卜加勞鑄炮廠仿造的這幾款西式火炮,不分大小款,在當時的大明朝統稱為紅夷大炮。
天啟年間,崇禎年間,大明朝廷先後從香山澳卜加勞鑄炮廠花費重金採購了許多這樣的紅夷大炮。
由於最大型號的紅夷大炮運送不便,而且價格昂貴,所以採購的比較少,主要部署在了京師和山海關。
而採購較多的,就是二號紅夷大炮和三號紅夷大炮,或者說中型紅夷大炮和輕型紅夷大炮,主要部署在了遼東前線的關、寧、錦州等地。
當年袁崇煥守寧遠,取得的所謂寧遠大捷,實際上憑藉的就是這批紅夷大炮中的中型和輕型紅夷大炮。
當然了,紅夷大炮的威力並沒有它號稱的那麼厲害,而且部署在城頭上能夠打出的最大射程,實際上跟它的有效射程之間差距甚大。
最大射程,只是它理論上能夠打出去的最遠距離,這一點跟它所部署的位置,射擊的角度,以及所使用火藥的質量、彈丸的重量,都有著很大的關係。
在一切條件均符合,均完美的狀態下,能夠打出去的最大距離,就是它的最大射程。
可是這個最大射程,與它的有效射程,即它的有效殺傷半徑,卻根本不能劃等號。
從明末紅夷大炮在戰場上的實際威力來看,它的有效射程或者說實際殺傷半徑,是大打折扣的。
根據後世的測算,即使是將它部署在高達一丈多高的城牆炮台之上居高臨下射擊,比如寧遠城頭的那些紅夷大炮,其有效射程或者說實際殺傷距離,也只有大概一千五百米到兩千五百米之間。
以當時的實際條件,即便是最大號的紅夷大炮,即使是部署在城牆炮台上以四十度角仰射,也根本不可能打出十里開外的距離。
所以那種一炮打出去,糜爛十幾里的駭人場面,是不會在明末出現的。
但是,這其中的道道,卻不是此刻松山城裡的各路官軍所能夠鬧得清楚的,當年寧遠大捷的威名,紅夷大炮的威名,早已經傳遍了天下,已經人人耳熟能詳了。
最重要的是,從那時起,紅夷大炮的威力就已經成為了遼東前線官軍能夠堅守城池的重要底氣所在了。
所以,當崇禎皇帝重用西洋人在京師鑄造的重型紅夷大炮運抵松山城後,消息傳開,參加過松山保衛戰的松山官軍,立刻就沸騰了。
一丈多的體長,三寸多的口徑,四五千斤的重量,在十幾匹騾馬共同拖拽之下隆隆前行的巨大炮車……
這一切,落在松山官軍的眼裡,看起來是那麼令人心安,又那麼令人激動。
因為就在幾個月前的松山保衛戰之中,幾乎整個松山城裡的官軍,都完全處在被動挨打的狀況之下,說他們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一點也不為過。
而在整個松山保衛戰期間,松山城內唯一擁有還手之力的,就是西城炮台上布置的那一門紅夷大炮了。
滿韃子重兵圍攻松山城,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是,當初堅守城池的松山官軍士卒卻不管那麼多。
在他們看來,如果松山城能像錦州城、寧遠城或者山海關的關城那樣,擁有更多守城的紅夷大炮,那麼一向欺軟怕硬的滿韃子,恐怕也不至於那麼囂張,不至於專門摁著松山城打個沒完沒了了。
對他們來說,滿韃子放著錦州城不大,而專打松山城,主要是因為松山城城小、炮少,看起來比較好打,或者說比較好欺負。
一旦松山城的重炮多了,尤其是增修的瓮城上部署了重炮,滿韃子或許就不敢來了,到時候松山城也就穩如泰山了。
也正因此,等到親眼目睹大批火炮入城帶來的興奮漸漸平靜下來之後,這些火炮怎麼分配,尤其是那兩門體量巨大的重型紅夷大炮怎麼分配的問題,成了當天夜裡松山城各部人馬私底下熱議的話題。
不過,類似這樣的軍中熱議話題,到了第二天上午就通過李吉的渠道,被報告到了楊振這裡。
楊朝進、方一藻等人抵達松山城的當天晚上,楊振作為松山城的主帥,自是要全程陪同在側,陪吃陪喝陪聊天,直到當天深夜。
到了第二天上午辰時,楊朝進、方一藻一行早飯罷後,終於離開了松山城,輕車簡從地前往錦州傳旨去了。
新任總兵府諮議方光琛則奉了楊振命令,領了金士俊所部人馬,陪同楊朝進、方一藻一行,前往錦州去了。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楊振才算終於抽出了時間,將松山城內外各部將領召集到總兵府協理營務處議事。
崇禎十二年六月十七日上午巳時,總兵府協理營務處議事大堂人頭攢動,眾將齊聚,新晉的副將張得貴、呂品奇,以及大量新晉的參將、游擊、都司、守備濟濟一堂,彼此之間相互道賀著,寒暄著,一派喜氣洋洋。
最近幾個月來,松山城各路官軍好事連連,起先是裡應外合打退了滿韃子的圍攻,獲得了朝廷的厚賞。
然後是渡海出擊敵後,並且凱旋歸來,隨行各路人馬以十分微小的犧牲和代價,贏得了巨大的收穫。
緊接著,就是前不久的西出邊外之行,成功地截獲了張家口出來的漢奸商隊,帶回來的各種物資,更是堆積如山。
再接著,就是這一回朝廷對出擊敵後的封賞了。
這一次,不光是楊振本人往前邁出了極其重要的一步,而且連帶著楊振麾下許多人都在升遷路上邁出了極其重要的一步。
很多人在短短小半年的時間裡,已經連升數級,其中一些,甚至從原來什麼都不是的白身起步,不僅跨入了朝廷武官的行列,而且跨入了參游都守的行列。
雖然朝廷的中下階武官,比如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到了崇禎末年的時候已經爛大街,不值錢了,但是這些武職,終歸是朝廷的經制武官身份。
尤其是其中游擊以上武職,都可以稱為將軍了,比如游擊就可以稱為游擊將軍。
這在崇禎年間以前,是很多行伍出身之人窮其一生都難以達到的地位,難以獲得的身份。
而現在,他們這些人跟著楊振,卻在短短的數月之間就做到了這一點。
朝廷的晉升命令昨日公布之後,他們心中的欣喜若狂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一點也沒有減弱的意思,彼此見了面,人人喜氣洋洋。
不過,獲得了升遷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升遷因何而來,若是沒有楊振,眼前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所以,當楊振的身影,一出現在總兵府前院協理營務處的議事大堂門口,堂上雲集的眾將——不管是坐著閒談的,還是站著笑語的,立刻都收了聲,然後齊刷刷地衝著楊振單膝跪地,一起抱拳垂首,說道:
「卑職——參見都督!」
楊振見眾將向他單膝跪地行禮並稱自己為都督,當下會心一笑,從眾將之間走過,在議事堂上刻意留給他的一張官帽椅上坐定了,然後才笑著對眾將說道:
「起來,起來,都起來,落座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