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個張若麒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動陳新甲,說動崇禎皇帝調集九邊僅剩的精銳重兵,意圖與滿清大軍決戰於錦州城下,想要畢其功於一役,一戰而平定遼東,實在是既不知彼也不知己,紙上談兵,荒唐可笑至極。
但是他的誇誇其談,巧舌如簧,由此卻也可以見其一斑了。
這一世,他的這個唯一的長處,總算是用對了地方。
饒是崇禎皇帝已經在昨天夜裡反反覆覆地看過了好幾遍張若麒主筆的奏報,此時聽他慷慨激昂地再講一遍,依舊是按捺不住自己那一顆激動狂跳興奮的心。
「沒錯!張愛卿說的沒錯啊!東虜西寇,為禍甚烈,何以久久不能平滅?!朕看這個根子,就是天下官員文恬武嬉,不知禮義廉恥、忠勇勤奮為何物!」
崇禎皇帝聽完了張若麒的話以後,突然按捺不住,從文華殿的御座上站了起來,一邊憤憤不平、咬牙切齒地說著話,一邊沿著御座下的那幾步台階,走了下來。
「諸將每臨敵,怕死不敢奮戰,卻只知道張口向朕索要糧餉軍需!還有哪一個,能如楊振這般,一不要糧,二不要餉,三不張揚,僅率數百精銳之軍,即能不動聲色,深入敵境,連戰連捷,斬獲數千滿奴首級凱歌而歸?!」
此刻,崇禎皇帝原本蒼白憔悴的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有些歇斯底里地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
然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來到跪著答對的兵部主事張若麒面前,親手將他扶起,對他說道:
「很好!張愛卿,你說的很好!楊振的確忠勇可嘉,忠勇可嘉!朕要滅虜平寇,正需要如此良將!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若是天下武將皆如楊振一般忠勇勤勉,東虜有何難平,賊寇又怎會難滅呢?!」
崇禎皇帝把張若麒攙扶起來之後,又對同樣跪在地上答對的其他幾個人,陳新甲,王德化,楊朝進,說道:
「諸位愛卿,你們且都平身吧!這一次的差事,你們諸位做的很不錯,朕很滿意!」
說到這裡,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什麼事情,剛才神情十分亢奮的崇禎皇帝,情緒突然又消沉了下來,抬頭望著文華殿內空曠高大得有些陰森的殿宇御幄,似嘆似怨地說道:
「陳愛卿啊!把那些滿奴的首級,全都陳列到京師朝陽門外,也好叫京畿乃至天下百姓都看一看,我大明朝可以斬殺東虜滿奴,可以為去歲死難者報仇雪恥!」
低頭拱手肅立在一邊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一直神色內斂,神態平靜,聽了皇帝這話,趕緊躬身應了下來。
此時的陳新甲,約莫五十多歲,生就了一副好皮囊,長得身材高大,儀表堂堂,一張富態的國字臉上,八字須、山羊鬍經過了精心打理,配上兵部尚書華美衣冠袍服,更彰顯出了一副文質彬彬、十分光鮮的士大夫模樣。
當然了,這是一個假象。
實際上,這個陳新甲不過是驢糞蛋外面光的一個草包貨色,只是因為他從前在遼東前線短暫地任過職務,又當過邊鎮宣府的巡撫,所有在京師文官之中就有了知兵之名,竟被病急亂投醫的崇禎皇帝,給一路提拔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上面。
事實上,對於山海關外的戰守大計,他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心骨,要麼是皇帝說咋辦他就咋辦,要麼就是拿了自己的心腹張若麒的說辭,來迎合崇禎皇帝的意圖。
對於楊振的擅自出擊,陳新甲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是勃然大怒,暗惱楊振多事,一心想著如何甩鍋和切割。
如果不是其中牽扯到了跟他一條線上的密友方一藻,那麼他肯定早早就拋掉了楊振這枚棋子。
可是等到張若麒、方一藻他們暗地裡提前將楊振大勝歸來的消息送到他的手裡以後,他的態度卻又立刻變化了,簡直截然相反了。
方一藻的那個託辭,即楊振出擊滿奴敵後是他方一藻策劃的亂敵之謀,很快就一變而成為了他陳新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一個成就。
那之後,他在崇禎皇帝的身邊,著實替楊振及其征東先遣營說了不少好話,今天這些好話就要發揮作用了。
崇禎皇帝自然不知道在自己面前一貫顯得氣度沉穩、胸有成竹的陳新甲會是這麼個角色,當下仍兀自說著自己的想法:
「另外,再把那個滿奴宗室,什麼固山貝子博洛的首級,單獨挑了出來,配上他的什麼金帶玉牌,送到太廟,告慰祖宗,爾後立杆門前,懸首示眾!」
陳新甲聽了這話,又是連忙躬身稱是,算是領了口諭。
崇禎皇帝說完這些話,長出了一口氣,不過依然站著那裡,看著遠處一動不動,過了片刻接著說道:
「你們奏報里開列的那些事情,朕都准了!經此敵後一役,楊振征東先遣營的餉額,可以增加兩千,仍然由他自募!至於新增糧餉的來源,就從遼餉裡面轉調支應吧!
「朝廷每年輸送靡費遼餉數百萬,與其去養那些無用之兵,不如從中抽取一些,擴充忠勇敢戰之軍!
「楊振今番能以數百人,攻掠滿奴敵後,斬獲東虜首級數千,想來有此征東營五千精兵在其麾下,遼事當能迎來一大轉機也!朕對你們寄望甚深啊!」
陳新甲、張若麒,以及王德化、楊朝進聽見崇禎皇帝如此說,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前,衝著崇禎皇帝躬身說道:
「陛下聖明!」
「聖明?呵呵,朕再聖明又有何用?!總需得文武百官與朕同心,天下將士為朕效命,才行啊!」
崇禎皇帝聽了眾人一起說的「陛下聖明」四字,憔悴的臉上瞬間露出了一些嘲諷的笑容,冷笑著說了這番話,然後轉過身,看著王德化說道:
「這樣吧,王德化啊,你身邊可還有那能用的,得力的內臣?!若是你這裡有,朕就從你這裡選派一個內臣去遼東!」
崇禎皇帝這話一出,文華殿裡這幾位頓時全都一驚,敢情說了這麼多,眼前的皇帝陛下還是不太信任前線的將領啊,這是要往松山派監軍嗎?!
王德化這個太監倒是無所謂,而且崇禎皇帝叫他推薦人選,顯然說明對他很信任,這讓他的心裡十分歡喜,臉上也在那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笑容。
王德化正要躬身答話,就看見一邊上的兵部尚書陳新甲突然往前一步,撩袍跪在了地上,一叩首,抬頭對皇帝說道:
「陛下!臣請陛下慎重!軍中之事,最重事權歸一!眼下松山新設之徵東營,由兵部及遼東巡撫直管,亦可以做到如臂使指!
「陛下若再於營中設一監軍內臣,不僅顯得多餘,而且容易引發猜疑,反叫前線將士誤以為陛下,不,誤以為京師朝廷,不信任他們的忠勇效命之心。如此,反倒無益!」
陳新甲作為科甲出身的文官,對太監內臣們本就沒啥好感,早認為這幫人沒有見識眼界,多數屬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那一類豬隊友。
現在他作為兵部尚書,就更不希望征東先遣營被控制在太監內臣們的手裡了。
因為,他這個兵部尚書好不容易有了一支能打仗還很聽話的征東營,你再弄過去一個太監內臣監軍,以後還能不能打仗且先不去說它,首先一個,這個征東營恐怕轉眼之間就不再歸兵部調動指揮了。
或者說,名義上仍歸他這個兵部尚書調動指揮,但在實際上,卻是如同其他的天下兵馬一樣,受到內臣監軍的干擾,讓兵部失去有效指揮。
當時,他們奏請設立這個征東先遣營的時候,遼東巡撫方一藻和他這個兵部尚書就私下聯絡過,商議過誰來指揮征東營的問題。
而陳新甲也多了一個心眼,並沒有將這個征東先遣營,一股腦兒地歸屬到祖大壽遼東軍的麾下,沒有讓祖大壽直接節制指揮。
而是把征東營留給了方一藻這個遼東巡撫節制,同時也就等於是留給了他這個兵部上書來節制。
但是現在,皇帝要是派過去一個監軍內臣,這個內臣還能聽方一藻的嗎,若是不聽方一藻的,那又怎麼聽他這個兵部尚書的呢?!
到了那個時候,這個征東先遣營,恐怕立刻就歸了王德化這個大太監調度了。
此時此刻,陳新甲出列向崇禎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眼看著皇帝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難看了許多,可他還是忍不住繼續說道:
「陛下!且聽臣一言!薊遼一帶所有兵馬,如今已經有了一個內臣監軍,即高起潛高公公高總監!高總監對陛下忠心耿耿,有此一人足矣!楊振及其征東營忠勇可嘉,增派監軍,恐怕有害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