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胡長海聽了俞亮泰的話以後,一直默默不語,他一邊在心裏面羨慕著高成友和自己的大侄子胡大寶,另一邊卻撓著下巴上的鬍鬚,腦子裡飛速地盤算著如此這般的得失利弊。
許官堡的東西也並不少,從昨天開始,他就拼命裝船轉運,就連昨天夜裡,也是人歇船不歇,一直往兔兒島方向跑了好幾批船,到了這天中午,在許官堡繳獲的糧草、物資、人口牲畜,已經轉運得差不多了。
若是這些東西全都是他胡長海的,那他也就犯不著再羨慕誰了,就現有的這些東西,將來要是全都轉運回了長興島,就足夠他舒舒服服過上一年好日子了。
可惜的是,這些東西並不全是他的,甚至可以說,其中的大頭都不是他的,一想到這點,他就滿心不是滋味。
按照四六分的話,攏共四支海盜隊伍共享四成繳獲,就算他手底下的人馬多,他也不過是只占了其中的一成而已啊!
胡大寶雖然人少,可是也得算上吧,再不濟,那也是自己的親侄子,怎麼能不算?!
高成友呢,俞亮泰呢,不管人家在熊岳城裡發了怎樣的大財,許官堡里的這一份,總不能不給了吧?!
想到這些,他就肉疼,哪怕是熊岳城裡的糧草軍械等物資繳獲跑不了自己的一份,那也不能彌補他心中的失落。
他倒是有心就此收兵回去,見好就收,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他做老大的,說話卻不能不算數,說話不算數以後還帶不帶隊伍了?!
許官堡這些財貨糧草雖然不少,可也不值得他這麼做,這麼一做,名聲壞了,今後在江湖上可就沒法混了。
而且,面對楊振這夥人,他現在也不敢說話不算,楊振雖然好說話,可是絕非善茬子啊!
「俞三弟啊!你說的那些好處,誰不想拿?哥哥也想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蓋州可是輕易能去打的嗎?!萬一打不下來呢?!
「打下來的好處,誰不知道?!可好處就是再多,他楊某人要是打不下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空口白牙胡扯呢嗎?!」
俞亮泰聽見胡長海這麼說,當下也就不吱聲了,兩個人冷了場,全都安靜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胡長海揉了揉臉,嘆口氣,問道:「高成友和我那侄子啥想法?他們也都贊成去打蓋州?!」
「是!他們都去!實不相瞞大哥,兄弟也要帶著人馬前去!」
俞亮泰見胡長海動問,當下就把自己和高成友、胡大寶的態度都說了,最後又說道:「楊總兵在熊岳城裡,解救了一批滿韃子從關里新擄來的青壯丁口,大概六七百人,全都編成了行伍哨隊,發給他們刀盾長槍,叫他們一併去搶蓋州!」
「哦——是嗎?!那麼,眼下楊振的手裡一共湊起了多少人馬?!」
胡長海聽見俞亮泰的這個回答,先是一怔,爾後立刻追問下去,他很想知道,現在楊振的手底下到底已經有了多少人。
他想通過這一點,進一步判斷一下,此去蓋州成功的機會到底有多大。
俞亮泰哪裡不知道他的意思,當下在心裡迅速盤算了一番,很快就回答道:「根據小弟所知,如果全部算上袁進那個水師營人馬的話,再加上高二哥、大寶賢侄和小弟所部,眼下楊振的麾下,當有一千八百人了!」
「唉——呀!這個人馬,還是少了點啊!這麼點人馬去打蓋州城,勝算又能大到哪裡去呢?!要是帶著這些人馬去打復州城,我看勝算,都比打蓋州大啊!」
俞亮泰見胡長海權衡來去一直拿不定主意,心裡也漸漸有了一絲火氣:「大哥啊!做事情哪有萬無一失的?!若是沒有一點風險,楊振又怎麼會敬著我們?!人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東西,又憑什麼跟我們四六分成?!
「哥哥你也是老江湖了,你看看楊振、張臣、呂品奇,甚至是那個袁進,哪一個是好相與的?!如果我們只是坐岸觀火,不肯出力,楊振他們又怎麼會繼續兌現之前的許諾?!」
說完了這些話,俞亮泰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對胡長海說道:「過去,咱們弟兄也曾一直盤算著,要上岸來劫許官堡,來劫熊岳城,可是哪一回不是因為咱們算來算去,最後因為沒有萬全把握而不敢動手?!
「然而大哥你再看看現在,那楊振麾下攏共才有多少人馬,就敢橫渡遼海,來打我們不敢打的熊岳城!而且,還真就不費吹灰之力,一戰而下了!」
說到這裡,俞亮泰見胡長海臉色陰沉,已經不高興了,但是他現在並不在乎。
若說在楊振這夥人到來之前,俞亮泰及其舊部沒得選擇,只能寄居在長興島,在胡長海手下混日子,他必須要看胡長海的臉色。
但是楊振來了以後,他已經沒必要那樣做了,他有了新的選擇,特別是今天胡長海的這一番表現,更加堅定了他脫離出去的決心。
在他看來,一般的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並不算是什麼壞事,可是一味的計較得失,甚至是患得患失,那就決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了。
當下他看著胡長海的眼睛,繼續說道:「到時候,裝扮成滿韃子鑲白旗人馬,首先接近城門的,不是我們,而是楊振帶來的松山官軍!
「若是他們騙過了駐軍,奪門成功,我們隨後一擁而入即可!若是他們奪門失敗,我們接應住了,掉頭就走,然後登船出海!到時候,蓋州城裡的韃子再厲害,又能奈我何啊大哥?!」
俞亮泰把話說到這裡,語氣神情已經十分急迫,而且,他話里話外也沒有了過去對胡長海的那份尊敬。
這些話聽在胡長海的耳朵里,很不是滋味,而俞亮泰這個神情態度落在胡長海的眼睛裡,那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我說三弟啊,俞老弟!你先別急!哥哥也沒說不去嘛!」
高成友、俞亮泰這些人,雖然共尊胡長海為帶頭大哥,但是他們各自有各自的人馬,胡長海能當上大哥,是因為他比高成友在軍中時候的官位高,同時又比俞亮泰落草得早。
當然了,也是因為他手底下的人馬多。
不過胡大寶出走兔兒島另立門戶之後,拉走了一批原來追隨胡長海的隊伍,已經削弱了他的力量和地位。
現如今看著俞亮泰這個樣子,胡長海的心裡也是暗自著急,這一回要是再不跟著出兵,又叫高成友、俞亮泰還有胡大寶跟著楊振打破了蓋州城,而自己又是一邊看著,那對自己來說,形勢可就不妙了。
自己一旦失卻了威望,失卻了高成友、俞亮泰的支持,將來復州灣雖大,也很有可能轉眼就沒了自己的位置啊!
想到這個有可能出現的可怕情景,胡長海立即對俞亮泰說道:「大哥想明白了,下定決心了,我去!我決定跟你們一起去!」
胡長海說完了這些,還拍著俞亮泰的肩膀說道:「還是兄弟你說得對啊!咱們原本過的日子,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哪能因為怕噎死就不吃飯了?!哪能因為怕嗆死就不喝水了?!哪能因為怕淹死就不上船了?!那蓋州城就是龍潭虎穴,大哥也要帶著你們去闖一闖!」
下定了決心之後,胡長海一瞬間就恢復了梟雄本色,問清了熊岳城那些人馬的計劃打算,立刻換來手下心腹頭目一一安排了下去。
許官堡雖好,眼下卻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長居的地方。
包括熊岳城也是這樣,除了搶劫破壞之外,他們根本無法長久占有,因為滿韃子很快就會回來。
當日午後,胡長海、俞亮泰領著人馬,運走了最後一批糧草軍械,然後又動員了所有手下,像高成友、胡大寶他們在熊岳城裡做的那樣,清空了許官堡各家各戶的有用家當。
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大隊人馬收拾了行裝登船,臨行之際放了一把大火,直將偌大一個許官堡燒成了一片白地。
漫天的夕陽與煙火之下,一百多艘大小船隻,幾乎鋪滿了這段浮渡河的河面,滿載著人馬物資,順水揚帆,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