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真是楊振從松山出發以來最漫長的一日。
從早到晚,他領著人馬來回奔波,中間還又打了兩場戰鬥,沒有得著片刻時間休息,自是累得夠嗆。
等他打發走了李祿,下了船,領著張臣、仇震海等人回到石橋子那片大瓦房的火槍隊營區,已經是當夜的亥時了。
楊振回到張國淦給自己準備的屋裡,在一張通鋪大炕上倒頭就睡,片刻之間就傳出了鼾聲。
萬事開頭難,眼下的先遣營還處於草創期間,手底下的人馬班子也處在磨合轉換時期,軍中大小事務,也只能由他親自處置安排才能放心。
等到將來,他手下的人馬班子帶出來了,磨合好了,各種規矩立起來了,就不需要他本人再事無巨細地去安排布置了,他也就不需要像現在這麼辛苦勞累了。
楊振在石橋子的一間瓦屋裡酣然睡去,熊岳城一帶的夜色,也跟著變得更加靜謐了。
只是熊岳城上,夜色霧氣中仍舊有燈火在閃爍著微光,一觀便知,城頭有人守衛巡弋。
熊岳城的西牆外面,呂品奇的營地上一片寂靜,偶爾傳出馬匹的蹄子刨地或者響鼻聲。
而在這片寂靜的營地,通往熊岳城西牆的野地上,李祿和潘喜仍在夜色下忙碌著。
李祿親自上手,領著擲彈兵隊的士卒,在夜色霧氣的籠罩下,繼續吭哧吭哧地,往前挖掘著壕溝。
潘喜則領著幾個人,沿著之前挖到城牆根下的壕溝,偷偷摸摸地逐處檢查著之前埋設的萬人敵和引火索,同時也悄沒聲息地清理著上面掉落堆積的沙土。
高成友、胡大寶之前都是朝廷的官軍水師出身,對於水師戰船上普遍裝備的佛郎機炮自然十分熟悉。
此時夜已深,人已靜,四野里霧氣瀰漫,兩個人也趁著這個難得的時機,將楊振從苗乃成手裡移交給他們的五門佛郎機炮,朝著熊岳城的南門方向,不斷地往前移動。
佛郎機炮的有效射程,比虎蹲炮可強多了,大約在五百步上下。
但是石橋子距離熊岳城的南城門,約莫有兩里地的樣子,佛郎機炮還是根本夠不著。
熊岳城雖然小,而且僅有的南北兩座城門,也都沒有整修防禦用的瓮城,但是,因為城上有城門樓的緣故,城門處的牆體卻比別處要厚實得多了。
隔著老遠,佛郎機炮即使能打中城牆,也沒用,最多留下一個坑,若是這樣,打上一天也不可能打塌一段。
所以,楊振在部署圍攻熊岳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用佛郎機炮擊毀城牆,因為這麼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利用虎蹲炮、佛郎機炮這些明朝的小型炮,近距離攻擊人、馬之類的血肉之軀,還算可以。
可是在沒有紅夷大炮的情況下,想要通過佛郎機炮比拳頭還小的彈丸擊毀城牆,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過,楊振將苗乃成手下的佛郎機炮交給了高成友、胡大寶以後,他們兩個卻不這麼想,他們不打城門處厚實的城牆,他們要打城門洞內緊閉的城門。
天黑之前,經過他們的觀察發現,熊岳南門樓下的城門,一沒有填充堵死,二沒有完全包鐵。
城門洞子裡有沒有二道門不知道,但是外面的城門,就只是兩扇厚重但卻陳舊的木門,木門上有加固的鐵片和大大的鉚釘,但大面積裸露在外的仍是木頭。
韃子占領了遼南地方之後,一開始類似熊岳城這樣的小城堡,都是毀掉廢棄了的。
不知什麼緣故,熊岳沒有被毀棄,但是一向自信滿滿的韃子,是不會把人力物力用在修整這些大後方的城堡上面的。
不僅沒有在熊岳這個小城增建瓮城,而且也沒有去想著給老舊的城門進行包鐵處理。
當然了,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明軍重新回到這片土地上,而且敢去主動進攻他們有兵防禦的城池。
這就給了高成友、胡大寶他們一個機會,一個利用佛郎機炮擊毀城門的機會,而高成友和胡大寶兩個人決定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楊振給他們交代的任務是,讓他們在南門外發動進攻,虛張聲勢,吸引城中韃子主力往南門集中,然後給西牆外的呂品奇所部創造機會,等李祿他們炸毀西牆得手,方便呂品奇所部騎兵一涌而入。
但是,高成友和胡大寶卻發現,或許自己們可以弄假成真,利用佛郎機炮的高射速搶先打破南城門。
佛郎機炮最大的優點,就是它是後裝子母炮,一具母炮,配了一堆子炮,也就是四到六個子炮。
這些子炮,可以提前裝填完畢,到了使用的時候,可以在短時間內一具接著一具地進行裝載、點火和發射,既不用重新清理裝填,也不用擔心母炮炸膛。
雖然彈丸小了一點,但是勝在射速快,而且關鍵時候它方便省事。
對於佛郎機炮的這個特點,朝廷水師把總出身的高成友和胡大寶,自然十分熟悉。
此時有了五門佛郎機炮在手,他們就想把它的作用發揮出來,於是趁著夜色霧氣,指揮著手下得用之人,小心翼翼地抬著並不算太重的佛郎機炮,幾步一停歇地,往綏德門方向接近。
熊岳北門外,一里坡陣地上的情形也差不多,金士俊、鄧恩、安慶後他們也沒閒著,楊振來了一趟之後,自是又安排了一堆活兒給他們干。
好在楊振只是叫他們乘著夜色,多挖塹壕,多壘擋馬牆,將一里坡前的驛道以及兩側野地,進一步改造成對己方更加有利的戰備工事,而這些活計,他們已經駕輕就熟幹得很順手了。
楊振之所以叫他們在北門外一里坡原有工事的基礎上繼續修築工事,並把鄧恩的虎蹲炮小隊和俞亮泰手底下的人馬也派過去,是因為他有一種預感,只要熊岳城破了,彰庫善是不會一直守在城裡,跟自己打巷戰的。
相反,一旦發現勢頭不多,或者發覺大勢已去,彰庫善有九成九的可能會打開北門,往北逃竄。
到時候,一里坡就是他們最後的葬身之地。
這些話,楊振沒有明說,但是他對金士俊、安慶後,還有鄧恩、俞亮泰他們所做出的安排,以及夜裡巡視了一里坡之後做出的決定,卻讓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肩上的擔子。
楊振困極熟睡之後,兩個時辰很快過去。
崇禎十二年四月最後一天的凌晨丑時三刻,在約定好的時間,楊振被屋外當值的張國淦準時從沉睡之中叫醒。
「幾點了?噢對,什麼時辰了?!」
楊振一醒,一骨碌坐了起來,看著窗外仍黑,立刻就問了時間。
「大人,丑時三刻到了!」
張國淦一邊打著哈欠捂著嘴,一邊回答著楊振的問話,一張醜臉上滿是睏倦和疲憊。
對於楊振有時候嘴裡冒出來的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或者詞語,張國淦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此時不以為意,立刻報上了時辰。
楊振聽了這話點點頭,爾後扭了扭脖子,做了幾下擴胸動作,隨之傳來一陣陣咔咔啪啪的聲響,原本混沌的精神也隨即為之一振。
等他在張國淦的協助下將一身沉重的裝備披掛妥當,走出了住所,外面石橋子的驛道之上,早已經站滿了黑黢黢的一群一群士卒。
張臣、苗乃成、仇震海、麻克清等人,都在外面站著等候,而火槍隊左右翼的士卒,苗乃成統帶的臨時武裝起來的船工槳手們,也都已經列隊完畢,整齊肅立著。
每個人的胸前,都像楊振一樣,掛著一個土灰色的粗棉布製作的手榴彈袋,裡面裝著四顆兩斤重的飛將軍。
這身裝束看起來不倫不類,十分詭異,但是楊振卻知道,這才是自己這一回能不能打勝仗的關鍵所在。
眼前的情景,只一瞬間就把楊振從剛才夢境的場面里拉了出來,拉回到了熊岳城南門外的現實中。
楊振看了看跟前的張臣、苗乃成,見高成友、胡大寶不在,隨即派了麻克清前去傳令。
不大一會兒功夫,高成友、胡大寶帶著幾個隨從過了石拱橋,來到石橋子這邊,連忙向楊振見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