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王德化居然要給自己取字,楊振心中有點驚疑不定,搞不懂王德化這麼做到底是要做什麼。
若是想通過這個辦法宣示他與楊振的關係,在楊振及其先遣營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必要。
光是之前他留下了楊振,並留下了遼東巡撫方一藻,卻把遼東大帥祖大壽「攆走」的做法,就已經表明了他「涇渭分明」的態度了。
這麼做,已經等於是把楊振及其先遣營擺在了祖大壽及其「祖家軍」的「對立面」了。
對於取字的問題,楊振原本並不怎麼在意,自己身邊一堆大老粗,也用不上什麼表字。
但是他一想到將來的自己,恐怕不會一直只是一個衝鋒陷陣的武將,將來與各路文官士大夫讀書人打交道的機會很多,光有名沒有字也確實不方便,所以也就認了,心裡儘管有點驚訝,可是面兒上,沒有表現出來分毫。
他先是看了看王德化,爾後又看了看方一藻,見兩個人都是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當下也只好笑著點了點頭,說道:
「那敢情好!那就有勞世叔幫忙了!」
「方巡撫,進士出身,給人取表字乃是拿手好戲,本來我徵求了方巡撫的意見,要給你補點文氣!老話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嘛!
「不過方才聽你說話,咱家看你頭腦靈活,談吐雅正,做個總兵來說,有此文氣,已經夠了!而且看你於華夷之防上心思甚正,於報效皇恩上忠勤奮勇——不如就用漢卿二字吧!」
「漢卿?!」
王德化的這個話剛一說完,楊振驚得差點跳起。
開什麼玩笑?!這兩個字哪是隨便用的?!
「怎麼?!賢侄覺得漢卿不好?!咱家看你方才說到漢奸咬牙切齒,漢奸自是人人得而誅之,但是漢卿則不同,與天子賜你欽命征東先遣營的旨意也很吻合!漢卿二字,就算是咱家對你的一個期許,就算是聖上對你的一個寄望也好啊!」
王德化把話說到了這裡,楊振自然不能再反駁,不能再提出異議了,當下連忙說道:「好倒是好!只是小侄怕當不起世叔的期望!」
「沒什麼當不起的!咱家覺得好,那就是好,你認可了就行,就這麼定了!」
楊振的表字,他自己還沒有好好琢磨,就這麼定了下來。
在這樣的事情上,他也不能跟王德化和方一藻過多糾纏。
對方只是想通過給他取字的方式,確立雙方之間的密切關係。
你如果不認可他們給你取的字,那就意味著你不認可雙方各之間建立的關係,那麼之前說了那麼多,恐怕立刻就全都作廢了。
既然如此,漢卿就漢卿吧,聽著雖然有點彆扭,可是這兩個字的寓意,畢竟還是好的啊!
——
王德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寧遠城裡並沒有過多停留,像他這樣的內臣大璫,如果不是為了特別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奉旨出宮,到山海關外這個犄角旮旯地方來。
當天下午未時三刻,他就在寧遠文官武將們的恭送之下,帶著京里來的隊伍離開了寧遠,往山海關方向去了。
楊振有意將皇帝賞賜給先遣營的那五百兩銀子,作為禮物送給王德化及其隨行的太監和東廠番子,但是沒有送出去。
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和總督東廠辦事太監,王德化這樣的人物根本看不上楊振的這點銀子。
而且他千里迢迢來到寧遠,替皇帝考察楊振,可絕不是為了區區五百兩銀子。
至於王德化的左右手,楊朝進和盧志德,則是暫時弄不清楚楊振和王德化的關係究竟如何,所以根本不敢收楊振的銀子。
但是楊振以署理左軍都督府都督同知、松山團練總兵官的身份,主動給他們送銀子,卻也讓王德化身邊的幾個得用太監甚是高興。
王德化離開了寧遠城之後,楊振也就沒有了繼續留在寧遠的必要了。
與此同時,金國鳳雖然「意外」升任了寧遠團練總兵官,但卻需要回到松山收拾行裝,再回寧遠上任。
所以,兩個人繼續結伴,在當日申時左右,踏上了前往松山的歸途。
此次再去松山,他們兩個人以及他們各自麾下的人馬,心情完全不同了,一路上歡聲笑語,凱歌不斷。
金國鳳的兩個兒子,還有他的一眾家丁們尤其興高采烈。
因為金國鳳出任寧遠總兵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出乎他們每個人的意料之外。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叫做喜出望外,那麼這一回,他們就算是趕上了。
之前在松山城裡堅守了那麼久,幾次三番差一點被韃子的大軍攻破,這些人對韃子重炮和猛攻到現在想起來也仍然是心有餘悸。
既然現在有了機會離開松山,而且是跟著金國鳳高升寧遠總兵,光明正大地離開松山,他們當然高興了。
如果不是楊振及其先遣營火槍隊的士卒也在他們返回松山的隊伍里,估計他們就要更加肆無忌憚地慶祝脫離松山那個險地、死地和苦海了!
張臣跟在楊振的身邊,有點不明就裡,看見一路上楊振的情緒並不怎麼高漲,以為是楊振因為丟了寧遠總兵而不快。
「大人!松山城比不上寧遠城,看起來松山是前線,寧遠是後方,可是松山也有松山的好處啊!
「大人想想,寧遠城裡可有巡撫大人,有兵備道,有分巡道,將來上面說不準還會有總督和總監,大人人若是在寧遠做個團練總兵官,做得了主嗎?
「大人要是干出一番事業,打出一片天地,我看還是松山好!大人做了松山團練總兵官,松山城裡的所有官軍並受節制!那就是大人說了算啊!
「而且我看夏成德和呂品奇兩個,也還過得去,都不是難打交道的人!我們前番救了松山之圍,於他們也算有點恩情!今後歸了大人節制,想來不會兩面三刀陽奉陰違!
「他們若是真敢如此,在松山城裡,大人說了算,咱們隨便尋個由頭,也就能料理了他們!」
張臣趁著一人行道上下馬吃乾糧,給馬飲水吃草的機會,來到楊振的身邊,嘗試著開導楊振。
對於張臣的開導,楊振只是沖他點點頭,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楊情的情緒不怎麼歡快高漲,並不是因為對出任松山總兵不滿意。
相反,他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張臣看到的那些東西,他也都看到了,與其在大地方聽人吆喝,不如到小地方獨當一面。
他在返回松山的路上情緒不高,是因為這一次到寧遠來,見到了王德化。
王德化對他和方一藻說的那些話,證實了楊振之前的很多猜想,在遼東的形勢如此嚴峻複雜的局面之下,大明這一邊的內耗實在是太嚴重了。
楊振這個新任的松山總兵不僅要防著滿清韃子的軍隊,而且還得加倍小心,防著自己近在咫尺的友軍。
與此同時,他還得防著遠在山海關的高起潛給他下絆子、挖大坑,甚至直接朝他放冷箭。
眼下的山海關外,尤其是寧遠以北的幾個前線城池,比如錦州、松山、杏山、塔山,看起來城池連成了一片,防禦體系甚是完整,但是一到了韃子南下攻略的時候,大家都是閉門不出。
而滿清韃子的軍隊也有默契,往往放著其他的城池不打,就專門只打松山。
原本歷史上,金國鳳調離松山,當了寧遠總兵之後,吳三桂接替金國鳳擔任了松山總兵。
這之後,韃子軍隊南下,不僅繞開了錦州、杏山、塔山等地不打,而且連松山也繞開了,直接去攻打了寧遠城。
就是在這一戰里,根本指揮不動寧遠駐軍的金國鳳,不得已只能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一眾家丁,孤軍出城,最後戰死在了城外。
在楊振來自後世的記憶中,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崇禎十二年的十月里,也就是半年之後。
如今,楊振自己雖然避免了這個兵敗身死的命運,卻也讓金國鳳再次踏上了他在歷史上走過的覆轍。
一想到這些,楊振的心裡就感到難過。
這樣的歷史必須改變,既然如今是自己當上了松山團練總兵官,而不是吳三桂,那麼在接下來的韃子入侵寧遠之戰中,松山城的大明軍隊就絕對不能再形同虛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