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誰來負責

  大明太廟的格局是這樣的,在嘉靖朝之前,雖然也號稱天子九廟,但一直是同堂異室結構。💚♢ ❻❾𝐒ᕼ𝐔𝔁.𝐂𝕆m 😲💞

  只是因為皇位傳承事故太多,有時候五室,有時七室,有的進來又出去,細細說起來也是一筆亂帳。

  不管是幾室,同堂異室的意思就是所有坑位同在一個大廟內,每位祖宗的神主牌位都只有單間。

  嘉靖皇帝這個人雖然中後期的最大興趣愛好是修仙,但在前期,他的最大愛好其實是研究禮制,也經常大刀闊斧的變更禮制。

  其中新建太廟就是嘉靖皇帝禮制改革標誌性成果之一,這座新太廟建成於嘉靖十四年。

  與舊太廟相比,新太廟最大的變化就是從同堂異室制度變成了「都宮別殿制」。

  也就是每個沒被祧出的祖宗都有一個相對獨立的廟殿,不用擁擠在一座大廟內。

  今夜燃燒的太廟,就是這座建成才六年、象徵著嘉靖朝禮制改革成果的新太廟。

  雷鳴伴隨著大風,仁壽宮正殿裡,嘉靖皇帝臉色鐵青的站著,等待最終的結果。嚴嵩和陶仲在旁邊侍立,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雨。久旱逢甘霖本來是天大的好事,但誰能料到打雷把太廟燒了。

  沒人想奏報這種觸霉頭的事情,結果最後還是嘉靖皇帝的大伴黃錦被推了出來。

  但黃錦也不敢說太多,用最簡短的話奏報說:「火起於仁廟,借風勢而蔓延,太祖及昭穆群廟盡毀,惟獻廟獨存。」

  嘉靖皇帝一腔準備遷怒的火,頓時就沒發出來,硬生生憋回去了。

  獻廟就是嘉靖皇帝親爹獻皇帝所在的廟殿,當初為讓獻皇帝「稱宗入廟」也是鬧出了好大風波,嚴嵩就是藉此而上台的。

  其他所有廟都焚毀了,只有獻皇帝的廟保存了下來,似乎像是個運氣極好的偶然事件。

  但明眼人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肯定是救火的人在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只全力保護獻廟了。

  就衝著這份忠誠和心意,皇帝你但凡講究點孝道,也不好意思胡亂遷怒別人救火不力了。

  小人物生存的智慧,可謂是處處都有。

  以後對天災怎麼解讀分析,怎麼去補救,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眼下嘉靖皇帝只想撒氣泄憤!

  其實最合適的泄憤的對象是妖道段朝用,祈雨大醮是他搞的,雷擊也該由他來負責!

  但段朝用此時還在朝天宮,有點「遠水不解近渴」,於是嘉靖皇帝下意識環顧左右,先看向了嚴嵩。

  嚴閣老感覺殿裡氣壓低的可怕,暗暗懊悔不已。今晚自己為何要犯賤,來仁壽宮覲見!

  如果自己拿出了最大的耐心,想著等待雨停天明後再行動,就不會遭遇眼前這樣的尷尬了!

  無論以後怎麼樣,先逃離皇帝身邊是正經!不然就很可能沒有以後了!

  連忙請求說:「天降災異,臣等皆有罪也!臣請准予回家閉門,具本乞休!」

  這個「休」不是休息休沐休假的意思了,而是徹底退休的意思。

  京師發生這樣級別的天災後有個傳統規矩,那四品以上官員都要上疏請辭,以示負罪之心意。

  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形式主義的表面章,並不是真辭,走個過場胡弄下老天爺而已。

  嘉靖皇帝也知道「謝罪請辭」之類的都是既定套路,只揮了揮手,冷澹的說:「你下去吧!」

  嚴閣老很清楚,自己很可能陷入了一個說什麼都是錯的狀況里,皇帝能讓自己退下就算天恩浩蕩了。

  宮城和皇城的門要天亮後才能開啟,嚴閣老就一直等到開了門,才得以回家「閉門思過」。

  等進了家門,嚴閣老就問起兒子嚴世蕃在哪裡,便有僕役引著嚴閣老,去了偏院的花廳。

  還沒進去,嚴閣老就感到一股酒氣鋪面而來。

  細看裡面,自家兒子醉的不省人事,旁邊則是乾兒子趙華,同樣人事不知。

  在屋裡侍候的婢女稟報導:「昨日有雷聲並開始落雨後,大爺興奮之極,拉著趙大人徹夜狂飲。」

  嚴嵩:「」

  有句話怎麼說的?這就叫高興的太早了!醉成這樣,難怪什麼消息都不知道。

  此時嚴閣老心裡也窩火,指著爛睡二人組,對僕役喝道:「提桶來,用冷水潑了他們!」

  嚴世蕃就這麼從熟睡中被殘忍的潑醒了,看清楚狀況後,忍不住對父親抱怨說:「莫非還不准許兒子我高興高興了?」

  嚴閣老喝道:「雷擊太廟起火,大部分都被焚毀!你還想高興什麼?」

  宿醉後的嚴世蕃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嚇了一跳,於是頭更疼了。

  然後就朝著嚴閣老行了個禮,「天賜良機,提前恭喜父親晉位首輔!」

  嚴嵩在宮裡受的驚嚇不輕,一直沒有精神細想,此時勐然聽到這句,忍不住就呵斥道:「你失心瘋了?」

  嚴世蕃解釋說:「天降如此災異,翟鑾這個首輔本來就該負責,以此告慰上蒼!

  何況翟鑾如果又被捅出科場舞弊的罪行,下台豈不是順水推舟、順理成章?」

  嚴嵩心裡一直在發慌,這時候才算平穩下來,仔細想過兒子的問題,似乎也不是沒道理。(っ◔◡◔)っ ♥ 69shux.com ♥

  從傳統的「天人感應」思維來說,出了這種災異後,就要有人出面背鍋負責。

  皇帝如果不想自己背鍋,那麼就總要找人背鍋,翟鑾這首輔不就是最合適的甩鍋對象?

  只需要提供一點罪證,皇帝肯定就直接拿翟鑾祭天了。

  想了想後,嚴嵩便對嚴世蕃點頭說:「現在所有四品以上大臣都要閉門請辭謝罪,不適合折騰,暫且過了這兩日再行發動。」

  然後又有些擔憂的說:「就是這次沒有掌握好時機,一時失言在皇上面前編排了幾句秦德威,不知有沒有後患。」

  嚴世蕃安撫道:「如果只是詆毀秦德威還好,皇上應該不至於太在意。

  再說父親那幾句話本身也沒錯,秦德威確實對人命毫不在意,確實就是料定自己無罪的嘴臉,這些都與太廟遭災無關。」

  這幾句倒是大實話,嘉靖皇帝一般並不介意兩個大臣互相攻訐,有時候甚至縱容。

  「但是,段朝用肯定要倒霉了,而秦德威也只怕要翻身了。」嚴世蕃又說,「我想去天牢探監。」

  嚴嵩詫異的說:「你探什麼監?」

  嚴世蕃說:「我想與秦德威談談,這次翟鑾一定要下台!」

  嚴嵩沒有問嚴世蕃想怎麼談,只問道:「如果談不攏呢?」

  嚴世蕃就說:「如果談不攏,那就刺激他,進一步放大他的驕橫跋扈!父親豈不聞三國中田豐的事情?

  想像一下,秦德威得知太廟遭災後,得意洋洋的料定自己要被赦免出獄。

  說到段朝用,如果他又得意洋洋的表示自己有先見之明,那皇上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受了嘲諷?

  皇上是什麼樣的性情,父親你應當最明白!我倒真希望,秦德威把太廟之災對看成有利的事情!」

  嚴嵩點了點頭,「也不妨試試看。」

  雖然段朝用要完蛋了,無法克制秦德威了,秦德威大概要翻身,但讓秦德威繼續失分還是能做到的。

  嚴世蕃恭維了一句,「近期父親最正確、最有遠見的一件事,就是讓三法司秉公辦桉!

  這樣進可攻退可守,否則如今我們就要被污衊為段朝用的同夥了!」

  在仁壽宮中,等嚴嵩走了後,嘉靖皇帝精神睏倦,小睡了一會兒,然後又把陶仲叫了過來。

  他倒不是想拿陶仲撒氣,而是想從陶仲這裡獲得一些解釋。就像當初南巡的時候,陶仲算出了火災那樣。

  什麼樣的解釋或者叫解讀能讓嘉靖皇帝愛聽,陶老道當然門兒清。

  二逼道士會說,此乃上天對朝廷的警示!

  藝道士會說,陛下玄修有所成,引來天雷感應!

  但陶仲既不二逼也不藝,他假裝演算過一番說:「有妖人要壞我大明,陰謀不軌,本欲作法引雷,夜擊仁壽宮!

  幸賴有祖宗神靈保佑,以神主牌位為法器,將雷引至太廟,保全了陛下免遭妖人雷劫!」

  努力在旁邊裝小透明的黃錦黃太監,此時也忍不住偷偷抬起頭,想給陶真人一個大拇指。

  這個解讀,真得絕了!

  嘉靖皇帝雖然還是很抑鬱憤怒,但精神也稍稍得到了緩解,明知故問的說:「誰是妖人?」

  陶仲還是沒有明確說出來,只是暗示說:「如此大的天雷,絕非小打小鬧就能引來。

  近日在京師設壇做法,並且規模盛大的,都有可能是妖人。」

  嘉靖皇帝嘆道:「聽真人一番話,如撥雲見日也。」

  陶仲趁機又進言:「陛下最好將秦德威赦免放出。」

  嘉靖皇帝很敏感的反問道:「你這是替秦德威求情?」

  陶仲否認說:「非為其求情也,只因為以秦德威之命格,是能為陛下攘災除害之人。

  今次若非秦德威入獄,朝廷少了攘災之人,又何至於有雷擊太廟之災?」

  此時司禮監諸太監都已經到了,齊聚在殿外檐下。

  雖然他們不知道能幹什麼,或者聚在這裡有什麼用,但態度必須要有。

  然後他們就看到,皇帝只把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秦福叫了進去。

  眾人對此雖然很理解,災異出現後必須要四處緝捕妖言惑眾之,東廠就專門是幹這個的,但眾人還是忍不住的羨慕。

  秦太監又出來後,對「同僚們」拱了拱手,然後便腳步匆匆的走了。

  到了午門外,秦太監抽調當值的錦衣衛官校,各自安排任務去。

  然後他又親自帶著人,走出長安右門的時候,忽然看到有人圍在登聞鼓那裡。

  一般這種情況,就是有人敲登聞鼓告御狀了。

  本來秦太監不想搭理這事,登聞鼓那裡有錦衣衛官值守,擊鼓告狀的人都會被送到都察院,不用東廠閒操心。

  但是秦太監還沒走幾步,就聽到登聞鼓那邊有人高聲喊道:「過往君子聽我一言,我叫馬二,我家老爺乃是秦狀元!

  但我家老爺身背天大冤枉,被三法司屈打成招,已經無處鳴冤!而我這個當僕從的,也沒有別的本事,不得不來告御狀!」

  秦太監:「」

  這又是什麼情況?秦德威怎麼又在這邊開了一攤?

  略加思索後,秦太監又對隨從說:「你們過去,把那馬二帶來見我!

  再把狀書收上來,我現在就拿著狀書回宮裡去,將狀書呈給皇上御覽!」

  隨從猶豫著說:「這是否太過了?如果反遭陛下厭煩,便得不償失。」

  秦太監信心十足的說:「豈不聞朝堂有一句話,涉及秦德威無小事?陛下不會認為過份的!」

  此時再天牢中,氣氛與過往截然不同。太廟遭災這麼大的消息,經過大半天,早就傳過來了。

  有些獄卒們想恭喜秦德威,但又覺得不合適,所以就彆扭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獨眼胖子走進天牢探監。

  秦德威表示非常詫異,如果讓他想像來探監的人物,就是想到五百個人也想不到嚴世蕃。

  嚴世蕃和藹可親的問候說:「秦板橋沒有在天牢里被刁難吧?這次三法司完全是秉公辦桉,秦狀元有沒有感受到?」

  秦德威懶洋洋的說:「你有話就說,不必賣好了。」

  嚴世蕃說出了來意:「這次太廟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一般來說,出了這樣的事情,都要有宰輔大臣為此負責。

  我覺得呢,翟首輔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不然其他人選就是你或者家父了。」

  秦德威暗暗發笑,你嚴世蕃是不是太落伍了,都什麼年代了還天人感應?

  嘉靖朝事情那麼多,感應的過來、負責的過來嗎?

  而後秦德威隨口回應說:「翟首輔固然合適,但令尊號稱內閣執政,也是對太廟受災負責的合適人選。」

  嚴世蕃不滿的說:「秦板橋你這就沒意思了,真要說起來,你也是個好人選。」

  秦德威答道:「太廟遭災時,翟鑾也好,令尊也好,都在閣老任上,正應了天人交感。而我人在天牢,我負什麼責?」

  嚴世蕃:「」

  霧草!他忽然就懷疑,秦德威是故意提前躲進天牢的!

  這樣災異發生了,在職大臣們都要謝罪自省,反思自己有沒有惹怒上天,但不在職就沒政治責任的秦德威就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