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左膀右臂

  秦中堂剛走出院落,那日本館孔目凌晨就追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ൠ  😝🌷中堂發給倭人勘合,最多也就幾份,若其他人心生不滿而鬧將起來,反而不美。」

  從人性的角度來說,凌孔目的憂慮很有道理。在凌孔目看來,如果因為多發幾張勘合引出事端,那還不如不發。

  秦中堂卻不以為意,胸有成竹的說:「關於如何發放多出的勘合,本官自有主意,讓倭人鬧無可鬧!你無須多慮,做好你的事就是!」

  接見完畢招待完事,在下一階段,關於日本國使團的主要事務就是開市了。

  按照往常的朝貢貿易制度慣例,每三天開放一次會同館,允許大明商家進會同館與倭人進行直接交易。

  而這個階段,秦德威打算暫時放下日本國使團事務。

  該布的局已經布了,該下的餌已經下了,該忽悠的已經忽悠了,暫時也不需要再做什麼。

  身為文淵閣中流砥柱,大明朝廷公文運轉流程不可缺少的一環,總不能天天盯著事務性的瑣事。

  雖然各種誥書敕書旌表追贈之類的官樣公文,都有熟練工中書舍人來製作,但總還需要秦中堂簽發的。

  從夷務衙門回文淵閣,先走東安門進入皇城,今日又是內市日期,不過秦德威沒有再遇到那位同鄉方皇后的親信女官。

  又從東華門進宮,在文淵閣將今日份的公文簽發了後,秦德威就起身回家了。

  不是秦德威非要早退,主要是家裡有兩個即將臨盆的孕婦需要關愛。

  說起來,這還是秦德威第一次全程陪著待產,前面兩子一女都沒有這樣待遇。

  在僕役的扈從下,秦中堂騎著馬回到了武功胡同。隔著數十步就望見,從中間大門的角門裡鬼鬼祟祟的走出一道身影。

  「站住!」秦德威大喝一聲,驅動馬兒追到了歸有光的身邊,然後疑神疑鬼的問道:「汝又欲偷跑乎?」

  歸有光心如死灰的行個禮答道:「聽聞未齋老前輩病重不起,學生我正要去探視。」

  未齋老前輩指的就是次輔大學士顧鼎臣,反正最近是一病不起了,不知道又要在多少人心裡引發波瀾了。

  秦德威心裡暗暗嘆口氣,在原有歷史上,狀元閣老、青詞宰相概念創始者顧鼎臣就是今年去世的。

  雖然顧鼎臣在政事上碌碌無為,但對自己好歹也是助力過的,「嘉靖男兒」的名號就是顧鼎臣發明的。

  就算有自己這個穿越者的蝴蝶翅膀,也改變不了顧鼎臣的身體狀況,無非就是去世具體日期可能變化了。

  而且嘉靖十九年又是一個格局變動之年,比較黑色幽默的是,大學士顧鼎臣去世後的次日,最後一個大禮議重臣霍韜也跟著暴斃。♔💋 ➅9𝐒ĤǗ𝐱.ᑕ𝐨м 💘💥

  這標誌著嘉靖朝早期議禮派徹底退出歷史舞台,取而代之的則是以夏言、嚴嵩為代表的中生代新貴,而在本時空還有新貴里的新貴秦德威。

  其實作為既得利益新貴,秦德威對朝廷現狀局勢很滿意,並不想有什麼劇烈變動。

  格局再怎麼變動,也輪不到才二十二歲的秦大學士加預機務啊。

  怎奈生老病死不由人,不是秦德威想穩定就能穩住的,真踏馬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反正秦德威這兩年一般都躲著霍韜,儘量不在霍韜面前出現。

  就怕把不知是有心臟病還是腦血栓的霍韜氣出個暴斃,平白背上黑鍋遭世人非議。

  歸有光和顧鼎臣都是蘇州府崑山縣的人,真正的同鄉,去探視也是應有之義。

  而秦老師聽說歸有光只是去看望顧鼎臣,這才放了心,揮揮手道:「去吧,也替我問候顧老前輩!」

  然後又叮囑說:「明年又是春闈大比之年,距今只有一年之期。你哪裡也不要去了,這一年就好生留在我這裡認真複習,準備應考!」

  歸有光只能附和著說:「老師訓示的是。」

  如果不用天天寫青詞就更好了

  顧大學士病情確實不輕,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強健,如今又年近古稀,很多人都不看好。

  歸有光看著這位可能走到生命盡頭的同鄉老前輩,不禁暗然神傷,可也不敢多打擾,以免加重病情。

  他從顧府出來,又回到武功胡同,便看到有個人在胡同里徘回著,猶猶豫豫的不知往哪裡走。

  這很正常,歸有光對此也早習慣了。畢竟秦德威家有三個大門,規格標準都不低,經常有人在這裡犯湖塗。

  那人轉過身來,瞧見了歸有光,驚喜的叫道:「震川賢弟!」

  歸有光也認出來了,這不是淮安府的射陽居士吳承恩麼?

  三年前秦德威主持南直隸鄉試時,兩人都是秦老師的門下走狗,啊不,得意門生,自然走得近並且熟識了。

  歸有光年紀要小几歲,連忙上前幾步,行禮道:「不想吳兄已經到了京師!」

  吳承恩就是個喜歡到處遊歷的性格,想著明年又要應考了,於是按捺不住,早早的跑到京師。

  今日他出現在這裡,就是打算投奔秦老師來的。

  別的不說,秦老師好歹是翰苑詞臣。懂行的人都知道,越靠近翰林,會試中式的概率越大。

  吳承恩看看左邊又看看又右邊,迷惑的問道:「倒是讓我犯湖塗了,兩年沒來,連老師家門都不認識了,到底是哪個大門?」

  歸有光領著吳承恩,從中路大門的角門進了秦府,然後又來到位於前廳東側的外書房。😲♧ ➅9𝐬卄𝓊ⓧ.ᶜᗝΜ ♖☞

  一般情況下,外書房就相當于歸有光的辦公室了。

  日常他就在這裡讀書寫詞,如果來了不是那麼親密的客人,就幫著在外書房接待。

  歸有光讓吳承恩先坐下,然後打發了僕役去燒水沏茶,順便去通報秦德威。

  吳承恩看著周圍這一切,極其羨慕的說:「老師對你真是極好,前年一起落第後,老師就只留下了你服侍左右。」

  歸有光無語凝噎,欲說還休。寫了三百篇精品青詞的生活,不想再去回憶。

  吳承恩又誠心問道:「在老師左右,感覺如何?可有什麼要注意之處?」

  如果他也被老師收留了,提前討教點經驗總不會錯。

  歸有光長嘆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聽弟一句勸,別留在秦府。」

  這時候門子來稟報說,有會同館大使來拜門求見秦老爺。

  歸有光想起秦老師吩咐過,外交無小事,最近但凡有涉外事務,都要重視起來。

  於是他對門子吩咐道:「先請到這裡來。」

  沒多久,有個正九品官員被領進了外書房,歸有光上上下下的多打量了幾眼。

  那會同館大使莫名其妙的,就問了句:「在下有什麼不妥?」

  歸有光老老實實的答道:「登秦府大門來訪的官員里,你是品級最小的一個,或曰就沒有你這樣小的,故而好奇多看了幾眼。」

  於是旁邊的吳承恩震驚了,這就是秦老師的權勢嗎!

  然後他又感到了滿滿的幸福,對門生而言,老師越有權勢越好!

  會同館大使聞弦歌而知雅意,也不想著一定要見到秦中堂了,他不配。

  又對歸有光說:「在下只是來稟報事情的,煩先生與秦中堂轉達。

  倭人使節叫策彥周良的,回了會同館後,對中堂大人作為有些不滿,要見中堂抗議。」

  聽起來,就是和尚使節聽說了秦德威抄後路挖牆腳的舉動,生氣了。

  會同館大使說完就告辭走人,歸有光將此人送到了書房外面。

  他又回來對吳承恩道:「你看,這裡可不得清閒,更何況還要被老師強迫寫」

  此刻突然有內院來的婢女站在門外道:「老爺知道吳先生來了,馬上就到!」

  去說今日秦中堂回了家後,在徐賢妻陪同下,啊不,陪同徐賢妻看望了為大明人口增長做出貢獻的英雄母親們。

  吳承恩進府的時候,秦德威和徐妙璇正坐在王憐卿屋裡,與王美人說著話。

  大腹便便的王美人手裡,赫然正是一本《秦學士廿歲集》,這裡面都是滿滿的回憶。

  畢竟秦學士十七歲中狀元以前的少年時代,在南京城養(裝)望(逼)的時候,大半詩詞都是寫給她王憐卿的。

  徐賢妻不禁有點牙酸,開口道:「在夫君這樣大才的眼裡,詩詞就像是填字遊戲而已。其實有些真正用心之作,並不為人知,更不在這詩集裡。」

  在新婚之夜,送給她的那首隻屬於她自己的、只歸她獨自欣賞的《虞美人》詞,那才叫用心!

  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顏悔?從今不復夢承恩。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

  王憐卿非常贊同的點了點頭,捂著心口幸福的說:「你說得可對了!夫君最用心的詩詞,確實並不在這詩集裡。

  比如說,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顏悔?從今不復夢承恩,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

  氣氛突然安靜,徐妙璇的眼珠子當即就瞪得熘圓,指著秦德威張了張口。

  秦德威迅速衝上去,一個深情的熱吻,堵住了璇姐兒要說的話。

  不明真相的王憐卿掩口而笑,「這就動情了?你們到外面去,不要讓我眼熱。」

  秦德威順勢拖著徐妙璇,一直出了王憐卿所居住的院落。

  「身為正房大婦,要顧全大局!別影響孕婦的心情!」秦德威誠懇的勸道。

  徐妙璇使勁的順了順氣,咬牙道:「回屋!一起把藥喝了!」

  恰與此時,從外院來稟報說,門生吳承恩來投奔了。於是秦老師就趕緊藉機脫身,直奔外書房而去。

  見到吳承恩,秦老師就作欣喜狀,一萬分的熱忱的招呼道:「射陽!可算是盼到你來了!對了,你這什麼破名號,回頭改一個!」

  吳承恩,號射陽居士,而當今習俗又是以號稱人。

  此刻的射陽居士又是疑惑,又是受寵若驚,從未見過如此熱情之老師!

  然後又聽到秦老師主動說:「既然來了,就安心留在府里,一切自有老師我照應!」

  這正中吳承恩下懷,連忙答謝:「就是太麻煩老師了!」

  秦老師一手按住歸有光,一手按住吳承恩,慈祥的笑道:「以後你們就是我秦某人的臥龍鳳雛,不,是左膀右臂了!」

  歸有光迷惑不已,難道他一個人寫青詞產量還不夠?還需要再增加一個人手?

  說起來,這位吳射陽兄對佛道之類學說還是頗有心得,說不定寫青詞也是好手?

  而吳承恩感激涕零,老師對自己實在太好了,竟然不亞于歸有光!

  可笑自己剛才隱隱還有些嫉妒歸有光,確實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秦老師對吳承恩繼續囑咐說:「你先安頓下來,然後我會給你大綱,你先研究研究。」

  吳承恩更激動了,老師所說的,必定是翰苑講義的大綱!

  沒想到不需要自己開口,老師居然主動給自己提供翰林院內部複習資料!

  兩年不見,老師變得成熟了很多!終於像個長輩人物了!

  這回輪到歸有光嫉妒吳承恩了,自己在秦府住了這麼久,老師都沒說過給自己大綱!

  秦德威又暫時離開兩人,去了內院書房,沒過多久,就拿著幾張文稿回來了。

  然後遞給吳承恩說:「這是大綱,你先收著。」

  吳承恩迫不及待的低頭看去,只見文稿上先是幾句淺白的詩偈:

  「先有鴻鈞後有天,巫妖更在仙佛前。盤古揮斧開天地,鴻蒙初分日月間。東皇太一御萬妖,共工怒觸不周山。刑天爭位喪性命,女媧鍊石補穹天」

  吳承恩迷茫的抬起頭來,這是什麼大綱?翰林院最近開始研究神話了?

  秦老師對吳承恩諄諄教導說:「這是一部全新的小說,小說的名字喚作《洪荒記》。

  我來提供大綱,你負責填稿,切記一定要按照大綱來寫!至於具體寫法,我也會指點你的,比如如何製造爽感和期待感。

  初步計劃寫一千章,每章兩千字,你先爭取兩三天寫一章。」

  經秦老師深思熟慮,能鼓搗出《西遊記》的人,改行寫大明版的洪荒網文,底蘊應該也不會差吧?

  一千章怕不是要寫十年?吳承恩頓時兩眼發黑,恨不能當場暈過去。

  想到自己的科舉大業,吳承恩掙扎著說:「寫這部小說,究竟有何意義?」

  秦老師意味深長的說:「進呈御覽,用以警示陛下,警惕西方教啊。

  闡教如我大明正統,截教如四周蠻夷,但闡教真正氣運大敵乃是遠道而來、以搶掠奪寶為德行的西方教!」

  師命不可違,尤其是權勢熏天的老師

  被委以重任的吳承恩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又為自己剛才的淺薄無知而後悔了,老師太有權勢的話一點都不好!

  他絕望的看向歸有光,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剛才歸老弟總是欲言又止、欲說還休了。

  歸有光則陷入了沉思,青詞媚上和小說媚上,哪個更為高(羞)級(恥)?

  你秦老師給皇帝連載小說,不怕被人指指點點戳嵴梁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