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4章 兩個錦衣衛
自古以來,官吏貪墨的本事代代相傳,私藏隱匿財富的本事自然也是同樣源遠流長,大凡抄家,就算抄得仔細用心, 總會有大筆的財富被隱沒住,過去也沒有多少人會一直被下死力追究,總還留著一點點的體面,可如今朝廷連這個體面都不想講了,可見窘迫到了什麼地步。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為自己辯解了一下,「不過,咱家這麼多年, 也並非把眼睛都放在了那珍寶珠玉上面, 更不是一心只想著積斂財貨,只是這官場多年積習體例在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楊閣老這般清正的。」
「魏公公請放心吧,在下自然知道。」雖然本人算得上是極其清廉的人,但是楊漣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又怎麼會不明白官場上的那些規矩呢。
「另外,我的那些下屬和臂助,有些你們定然是不能饒了的,下獄抄家不足為奇,可是其他人只是有小過而已……」眼見楊漣態度如此良好,政治家的本能和對曾經下屬們的關心讓魏忠賢繼續討價還價了的,「還請閣老酌情饒恕他們一二。」
「這個即使公公不說, 在下也會如此做的。」楊漣點頭答應了下來。
似乎是怕魏忠賢不信,他又解釋了一句。
「如今時勢這麼艱難,正是用人之際, 如果妄興大獄的話,恐怕更加是動搖國本……哪怕是為國事計, 在下也不會忙於清算。」
魏忠賢看著楊漣的表態, 最後點了點頭。
「楊閣老,我信你!我今天就會為你們寫好的,不會耽誤了時辰!」
「那就有勞魏公公了……」眼見魏忠賢都答應了下來,楊漣抬起手來向他抱了抱拳,「在下告辭。」
天已經接近要黑了,魏忠賢仍舊站在庭前,看著寒風當中楊漣遠去的背影。
在寒風當中,他昂首挺胸目視前方,好像不屈於任何逆境一樣。
這種事本不用他親自來說的,交代一下就行,肯親來,楊漣已經給了他很多尊重了。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當了家,他才知道柴米有多貴,才知道自己當時是多麼難……
只是,其他人呢?他們會不會和楊漣一樣以國事為重?
答案不言自明。
算了,現在想那麼多還有什麼意義?自有他們去謀劃唄!
魏忠賢嘴上露出了苦澀的笑。
「萬歲爺啊,大明總歸不是亡在我們手裡的啊!」他自言自語,然後走回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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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漣在魏忠賢府上見了他幾天之後,秋日的蕭瑟寒風仍在京城當中四處掃蕩,讓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冷清了不少。
「這天還真冷得邪門兒了!」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小旗齊望,瑟縮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沿著青石小巷之間穿行,來到了一幢民居前。
他是一個年輕人,面孔已經脫去了少年的稚嫩但還留著幾分英氣,身體因為長期的武藝鍛鍊顯得十分結實,雖然身上穿著一身寬大的袍服,但是那種年輕人特有的衝勁還是顯露了出來。
大門是柏木做的,已經裂痕累累,就像是樹皮一樣,門上還扣著兩個鐵環。門的正面凹陷進去,好像被時光染上了烏黑的顏色一樣。
他拿起鐵環,輕輕地敲了敲門。
「三叔?三叔?」
沒有回音,但是門也沒有鎖。
齊望沒有猶豫,直接把門就推開了,走了進去。
從敞開的大門望進去,是一個相當小的庭院,院子裡面就是一棟小宅。宅門前撐著台階的石階有幾處已經斷裂,有些地方好象由於磨蹭而變得發亮。那下面過去是家犬棲身的小窩,如今只剩下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坑洞。石質的地面已經離縫,石縫中長著野草和青苔,台階的石級上也是如此。風在這個小宅院當中四處遊蕩,好像發出了輕輕的嗚咽聲。
整個宅院看不出多少有人打理的痕跡,就好像已經被人廢棄了很多年一樣,實在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樣子。
這個三叔啊,還真是……齊望驟然感覺心裡一酸。
愣了片刻之後,他還是強顏歡笑了起來。
「三叔!我給你帶酒過來了!」他大喊了一聲,還搖了搖手中的酒壺。
沒有回音。
他再度大喊了一聲。
總算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小小的宅門終於吱呀吱呀地慢慢打開了。
這是一個臉上爬滿了皺紋,大概四十五歲年紀的中年人,也許是因為剛剛從床上起來的緣故,他並沒有穿著外衣,只是身著單薄的內裳。
這個中年人是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他的面孔充滿了疲憊,眼睛也半眯半睜的,看上去沒精打采,簡直和生氣勃勃的齊望好像完全相反。
「三叔!」一見他,齊望高興地喊了起來,再次搖了搖手中的酒壺,「來,我給您帶了酒過來了!」
「望哥兒,你可總算過來了啊,我之前還以為你天不亮就要跑過來呢!」一見到齊望,他也顯得十分高興,「也好,也好,倒也讓我睡了個好覺……」
然後,一陣寒風突然襲向了他,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啊喲,這個天兒還真是冷得邪門兒,進來進來!」
他一招手,然後直接就閃了回去。
「自個兒坐好吧。」等齊望到了房裡面之後,他也不換衣服,直接又重新回到了炕上,然後指了指對面的木盤,「來,把酒放這兒!」
一進門,齊望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這麼濃的味道,只可能是來自於那些天天喝酒的地方。地上也擺滿了酒瓶,衣物也四處地擺放著。
看到滿地凌亂的擺設,齊望心裡又是暗暗一酸,他記憶中威風凜凜的三叔,沒想到竟然頹廢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他叫三叔是有原因的,這個中年人叫劉松平,是錦衣衛的小旗,也是他父親生前的拜把兄弟。他們的祖先,在兩百年前都曾跟隨著成祖皇爺南下靖難,然後進了錦衣衛,都算得上是世代吃皇糧的。這麼世世代代下來,雖然算不上混得很好,但是衣食總算還是有個保障。
他的三叔,原本在世職和高官子弟遍地的錦衣衛,不大不小的也算是個人物,因為幾十年來辦事也算是得力,所以也得到了上下的幾分敬重。齊望在小的時候,還曾跟著這位三叔學過一些武藝,當時他可是意氣風發,何曾輸給現在的自己?
但是自從三嬸死了以後,三叔整個人就頹廢了,精神頭越來越差,辦事也只是虛應故事,屢屢出些小錯。因為上頭也相處了那麼多年,所以一直也沒有充罰他,只是偶爾呵斥幾句而已,可是如今他這個樣子,哪裡還能看出幾分錦衣衛士的豪氣?
「三叔!」因為心裡著急,他忍不住規勸了起來,「還是少喝點兒吧!」
「嘿!」劉松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眼中沒剩下多少神采,「倒是奇了怪了,你拿著酒過來找我,然後叫我少喝一點兒?」
「這……這不一樣。」齊望的臉上閃過了一些尷尬。「我是……我是擔心你啊!」
「好了好了,三叔知道你是好意……」劉松平笑著擺了擺手,「不過,不用擔心我,我沒事呢,好得很好得很!」
接著,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兩個杯子,然後自顧自地打開了酒瓶,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他先聞了聞,然後拿起杯子,咕噥咕噥一飲而盡。
「嗯……酒還不錯,不過沒有昨天叔喝的那些好。」他砸吧了下嘴,然後給了一個評斷,「可惜你來晚了,叔已經把那些徐州燒酒喝完了,不然我們倒是可以一起痛飲一番了,那可是又濃又烈啊,真正的好酒!」
「三叔!」一聽到這個,齊望又急了,「你怎麼能買那些徐州賊的酒呢?!」
「徐州賊又怎麼了?」劉松平滿不在乎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是徐州賊還是什麼賊,酒總歸還是酒吧?既然他們賣便宜的好酒,那麼市面上有便宜的好酒我們為什麼不能喝呢?照我看,徐州人雖然是反賊,但是這東西還是真的好啊……」
「就是真的好,所以才成為大害啊!」齊望一臉的忿恨,「您想想,徐州的東西做得好,我們的錢都買了他們的東西,那他們不就是可以拿著我們的錢去擴充軍力嗎?我們買他們的東西,就是幫著他們來挖大明的根基啊!您沒聽說過嗎?我們現在多買一瓶趙進的酒,就是多讓他們造一發火槍彈;我們多買一匹徐州布,就是給他們多造了一根長矛!那些徐州賊窮凶極惡,小民無知就算了,我們這些世受皇恩的怎麼能去資敵呢?!」
看著齊望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劉松平禁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侄子,年輕,有血性,有擔當,好是好……就是太看不透世情了。
「望哥兒啊,你可曾想過,既然你都知道這個道理,朝廷上面能不知道嗎?」
這個反問,讓齊望微微一愣。
「上面……上面可能有別的考慮吧……」最後,他支支吾吾地說,「現在趙進不是勢大嗎?前陣子他還逼著朝廷承諾不收他貨的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