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算帳

  話音落下,老爺子背著手,故意陰著臉從外邊進來。

  「兒臣叩見父皇!」

  「孫兒叩見..........」

  「起來!」老爺子拉起朱雄英,開口道,「自己家人,弄這些虛頭八腦的做啥?」說著,看看朱雄英,再次正色道,「方才你說那些話,誰教你的?」

  言語之間,老爺子的語氣已經有些嚴厲。

  在他的心中,一個孩子怎麼可能說出那些關乎朝廷大政軍國大事的話來。定然是這孩子身邊,哪個遭瘟的書生多嘴,說給他聽的。

  「是孫兒自己想出來的!」朱雄英正色道。

  「想?拿啥想?」老爺子橫眼,「你都沒接觸過政務,這些事能想出來?」

  「孫兒每日聽皇爺爺和父親談論國政,隻言片語之中,多少也能知道點事兒!」朱雄英回道,「孫兒見識淺薄,口出大言,皇爺爺勿怪!」

  「可不淺薄!」老爺子皺眉,隨後坐下,看著朱雄英,「那你跟咱說說,你往日都聽著啥了?為啥忽然跟你爹說要收商稅!」說著,再次加重語氣,「這些年,不是沒人和咱說過稅收的事,都讓咱給否了!」

  「稅,雖是國家的錢袋子,但也涉及到民生,不能大意,更不能隨意攤派!」

  「孫兒不是隨意攤派,孫兒的意思是該收的稅要收!」此時,朱雄英也不像再藏著掖著,索性大聲道,「江山社稷,並不是一味的不收稅就好。百姓民生,也不是不收稅,就能他們過上好日子。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大膽!」朱標開口呵斥道,「你皇祖父面前,敢信口雌黃!」

  「你閉嘴!」老爺子橫了朱標一眼,「咱大孫還沒說完呢!」

  「那你說,怎麼才是對國家好!」老爺子轉頭道,「咱聽聽你的說辭!」

  朱雄英頓了頓,沉思片刻,「且不說商稅,皇爺爺您所定的,咱大明的稅收本就有弊端!」

  這話一出,旁邊的朱標冷汗都下來了。

  老爺子寵愛這個孫子不假,可不代表朱雄英就能這麼頂撞老爺子。

  偷看下老爺子的臉色,並未有發火的前兆,朱標心中稍安。

  「哈!」老爺子一笑,「你也開始呲噠咱了,來,你好好說說!」

  「孫兒以前聽皇爺爺說過,洪武十年全國核查田畝,天下黃冊共有稅田八億五千六百萬畝,每年徵收的糧稅是三千兩百萬石!」

  「不錯!」老爺子點點頭,「大孫記性好!」

  「但這個數字您老還是覺得多了,洪武十三年下調,現在朝廷實收的數目是兩千九百五十萬石。您老還說,永不起科!」

  老爺子再次點頭,「嗯,這些糧食,足夠大明一年的開銷,用不著再徵稅。咱們朱家出身微寒,不能從老百姓嘴裡搶糧食!」

  「先民富才能國強呀!」老爺子嘆息一口,「要先民富民安!」

  「皇爺爺說的是,孫兒也深以為然。除了這些稅田之外,軍隊有軍屯,這麼看這些糧是夠用夠吃了!」朱雄英開口道,「可是皇爺爺應該知道有句話,計劃沒有變化快!世上沒有一成不變之事,您定下的規矩,也不可能永遠都對!」

  「如今是夠吃夠用,那以後呢?」

  「而且,土地是會兼併的!土地也是會增加的!各地布政司,每年都組織士紳大戶,開墾土地。若是一味按照黃冊上的收,朝廷是不是吃虧了?」

  「農稅定額,折合成銀錢才有多少?我大明又是兩稅法,種田的交糧,織布的繳布,稅收成色斑雜,各種貨物不統一,無論是按照糧價還是銀價,都不合算呀!」

  「再者說,如今定額稅,只有直隸和天下十三省。遼東不收,雲南貴州不收,廣西杯水車薪。各省的賦稅也不一樣,直隸,湖廣,浙江,四川,河南,山東徵得多。江西、山西、廣東、陝西少!」

  「既然收稅,就是一視同仁,各省有多少田畝收多少,不能區分開來,直接定額呀!」

  「正如孫兒所說,土地是會變動的,每年的數目都不一樣。定額了,傷是國家,肥的是地方的大戶豪強!」

  「你老輕稅的初心,是讓百姓日子好過!」

  朱雄英頓了頓繼續說道,「可孫兒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您少收稅,多出來的糧食布匹等就一定能落在老百姓手裡嗎?」

  「孫兒給您算筆帳,就按照您定額的稅收。百姓交稅,是不是要官府下去收。官府派人是不是支出?縣到州,到府,到省,然後送到國庫,一層層是不是都要人!」

  「這錢從那裡出?地方官給朝廷定額稅,那這些額外的支出,還有損耗,是不是也會攤派到百姓身上?」

  「誰敢?」老爺子怒喝一聲。

  「孫兒說句大不敬的話,您還在,誰也不敢!可您.....是吧?」

  「住嘴!」朱標大怒,脫鞋就要抽過去。

  越說越不像話,這等話都說出來了。

  「別打!」老爺子大聲道,「大孫,您繼續說!」

  「您是開國之主,百廢俱興之天下,用嚴刑峻法!」朱雄英繼續道,「可後來的子孫,不能學著您,動不動就把犯錯的官都給宰了!您自己也說,這事以後子孫別干,對吧!」

  「這些定額稅,交給國庫,地方上用什麼?衙門壞了修不修,河道,驛道,長城,運河?錢從哪來?當官的沒錢,就要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

  「一來二去,好嘛!攤派下來的,比定額的稅還多,名目也多了,百姓有好日子?」

  「等等!」老爺子忽然揉著太陽穴,「咱想想,你一下說這麼多,咱腦子裡亂!」

  「孫兒也就是這麼一說,對與不對的,皇爺爺別往心裡去!」朱雄英想想,繼續說道,「孫兒在跟您老說說商稅!」

  「孫兒為何對父親說收商稅,皇爺爺,您定的稅還不如不收!」

  老爺子詫異的抬頭,「你他娘的.......你接著說!」

  「你定的商稅多少?三十抽一!」朱雄英笑道,「皇爺爺,古往今來,哪有這麼低的商稅?而且這稅,還只限於運河,驛道,京師城門稅上!」

  「先不說海關,臨清、九江、淮安、徐州,揚州等運河重地,您每年給定下的商稅折合成銀子,才五千兩!一個關卡五千兩的稅,都不如綢緞商人一船貨值錢!」

  「皇爺爺,您稅,收的也太淡然了!」

  老爺子眼角跳跳,「你好好說話,再呲噠咱,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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