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的,只有相對的?」
老爺子細細沉思著朱雄英這句話。閱讀
當然,這不是朱雄英的原創,而是後世的所謂至理名言。
可不久之後,老爺子眉頭更深,眼中隱隱閃爍怒氣,「這簡直胡謅八扯哩!」
老爺子這話,超乎朱雄英的意料。他本以為,老爺子這樣閱歷和人生厚度的皇帝,會贊同這樣的話,卻沒想到老爺子卻露出厭惡的模樣來。
「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這不是和稀泥嗎?這不是對付事嗎?這明顯就是推脫的說辭!」老爺子皺眉怒道,「哦,好比你說的,沒有絕對的公正,只有相對的公正,公正都做不到工作了,那還算啥公正?」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告訴那些吹虧的人,遇到事沒人給做主伸張,那就捏鼻子認了,自認倒霉,是不?」
「這話,不就是對那些官說。不求你們盡善盡美,只求你們無功無過?」
「這話不就是給那些犯錯的,當官不利的認找推脫嗎?」
「這他娘的,哪個混蛋說的?定是當官的說的,老百姓說不出這話來。」
想想,老爺子這麼想也有他的道理。
洪武帝朱元璋,雖說是後世人讀書人罵得最多的皇帝,各路史學家腹誹最多的皇帝。說他是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屠夫,但卻沒有任何人,說他是民賊。
首先,這位出身微寒的皇帝,有著超高的道德標準。伴隨他身後幾百年的誹謗和質疑聲中,哪怕是野史,也沒有說過他驕奢淫逸,酷愛女色,私德有虧。
另外,他雖是皇帝,確實一個始終把自己當成老百姓的皇帝。
換句話說,他是個有著分明的階級立場的皇帝。
他對貪官污吏,還有那些國家的囊蟲的憤怒,和底層百姓的心思,八九不離十。他的性子,有幾分執拗的可愛。
「皇爺爺,孫兒知道您眼裡不揉沙子!」朱雄英笑道,「可是您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理呀!您想讓天下當官的都盡心盡力,不可能。你想要天下都陽光普照,也不可能!」
「咱知道不可能,但是不能因為不可能,就不往好里做。更不能因為不可能,就找理由推脫。今日找這個說辭,明日就會找別的說辭。到時候,當官的做些事,好像就是對天下百姓的施捨,好像全天下興旺都是他們的功勞!」
「哦,那吃虧的是誰呀?咱告訴你,按這麼說,這世上最終吃虧的永遠是百姓。受益的,永遠是有權有勢的人。」
「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這不擺明了欺負老百姓好糊弄嗎?」
「這種說辭,在咱這就是行不通!」老爺子憤怒的說道,「貪官污吏咱恨,懶政怠政咱同樣恨!明明能做到絕對,為啥要相對?」
「你看看朝廷這些官兒,都是科舉考上來的。從小束髮讀書,就是三綱五常君臣大義,天下蒼生社稷黎民這些話。平日給咱上摺子,也是什麼天下萬民,還大言不慚說什麼民為貴,君為輕!」
「可現實呢?」老爺子繼續怒道,「現實就是他們說得那些煌煌大言都是狗屁,當了官就是要蠅營狗苟。一等壞官貪污納賄,二等壞官徇私枉法,三等壞官不作為裝糊塗,四等壞官一問三不知!」
「哦,那咱養他們作甚?」
「要他們做甚?」
看著老爺子越說越氣,而且氣得不輕。
朱雄英忽然覺得,執拗的老爺子很可愛,甚至有些天真。
熙熙攘攘天下大同,是每個統治者的夢想,更是理想國度,但從古到今,這樣的國度,存在嗎?
此時,看著老爺子的表情,朱雄英說不清到底是自己那顆後世的內心,對所謂的塵世妥協。還是老爺子的內心深處,藏著幾分敢與天下潛規則對抗的雄心。
「大乖孫!」老爺子少見的,一臉鄭重的和朱雄英說話,「沒有絕對,只有相對,這話要不得!你記著,要不得也做不得,更不能認!」
說著,他看著朱雄英繼續說道,「當皇帝,就是要給天下人主持公道的。若是咱們都信了這些歪理,那官場不是一塌糊塗了嗎?」
「咱現在眼裡不揉沙子,到你爹的時候他稍微放縱一下,到你了你再稍微放縱一下。想著什麼沒有絕對只有相對,只要皆大歡喜對付過去就是天下大吉。那咱這大明,就他娘的離完蛋不遠了!」
「還是那話,為君不是為了讓人說好話。他們背地裡罵你,絕對比當面歌功頌德更強!」
說著,長長嘆氣,「有時候咱也不想嚴刑峻法,動不動就剝皮蟲草,做成人皮燈籠,人皮鼓,殺人全家。」隨即,他又苦笑,「可是不這麼狠,立不住呀!」
「不狠,當官的不怕。咱都這麼狠了,還出了這檔子事,若是咱不狠,他們還不得上天?」
「咱們朱家泥腿子出身,在那些遭瘟的書生眼中,你爺爺咱,是個賊王八!」
「所以,咱寧可狠一點,哪怕背負罵名,也要把這吏制整頓好!這樣,哪怕後世,出幾個糊塗皇帝,一時半會也沒事呀!不然,我不狠,你們也不狠,到時候咱們可真就成了賊王八糊塗蛋!」
一番話,讓朱雄英沉思良久。
他沉思的,是老爺子心中這份執念。
古往今來,多少帝王不是不知道帝國的頑疾。可他們的選擇都是,平衡慎重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唯獨眼前這位老爺子,選擇了另一條路。
「皇爺爺,那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朱雄英開口問道,「繼續殺人嗎?」
「殺!」老爺子表情有些陰惻,「吏部選拔官員,是為國納才。張康年供述,他是走了翰林院的門路,那麼涉及到誰,就要殺誰。不但要殺,而且要殺到那些遭瘟的書生們,以後再想給誰說項,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腦殼!」
「刑部小吏的弄權案,也要殺!」
「相關人等,主要官員,什麼常熟的富商周家,當地大獄的獄卒,典史。嘿嘿,給死囚往大牢里送女人?這事只要是能管得上,卻沒管,咱不管你是准裝糊塗的,還是幫著遮掩的,還是說情的,還是放人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殺!」
「砍頭?便宜了他們!」
「咱既然要殺人,就要殺到別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