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好啊

  「咱給你高官厚祿,給你榮華富貴,把女兒許配給你,甚至給你封了異姓王,你看看滿朝文武,哪個有你這般聖眷?」朱元璋大聲道。

  李偉聞言,也不禁有些薄怒:「那這滿朝文武哪個有我這般的功績?」

  朱元璋表情一滯,嘴角抽動,卻無法駁斥他這話。

  李偉這可不是夜郎自大,從他到大明後,做出的各種東西,提出的各種制度,加上幾次出征作戰,功勞比之徐達湯和等開國功臣有過之而無不及,朱元璋給的恩賞不可謂不重,但說到底這些也都是他自己的功勞換來的。

  「哼,要不是咱逼著你你能做出這些功業來?就你那偷奸耍滑的性子,這輩子頂多是個富家翁!」朱元璋冷哼道。

  李偉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我本來就是只想做個富家翁安度一生,陛下的聖恩於我是禍非福。」

  朱元璋凝視著他,過了片刻仿佛耗盡了力氣,無力的躺回了龍椅上,閉著眼睛輕聲道:「咱知道,你就是怪咱害死了你那個妾室,但咱告訴你,咱不後悔,咱是為了這大明天下!」

  「不只是她。」

  李偉望著這皇宮裡宏偉的殿宇,悠悠的道。

  華夏擁有著壯麗的歷史,從秦一統天下開始,各種奇蹟般的人造物不斷湧現在這片大地上,長城、直道、運河,各種宏偉的宮殿陵寢更是層出不窮,這些東西無一不展現出了華夏文明的偉大,各代王朝的繁盛。

  然而在這些偉大的下面,埋葬的卻是一個個卑微的百姓,歷史不會記載他們的名字,甚至連一個確切的數字都沒有,只有那些帝王將相憑藉這些功績名垂千古,留芳百世。

  誠然,這些功績中確實有許多是造福了百姓的,這些帝王中也不乏真心愛護百姓的,但他們心中的百姓,卻並非普通人心中的百姓。

  「你是不是覺得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朱元璋低聲問道。

  李偉輕輕嘆了口氣,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同樣一件事站在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結論,像他這種人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善惡來評判了。

  見他沉默不語,朱元璋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

  李偉輕輕搖了搖頭,把這些複雜的思緒排出腦海,他只想做個小人物,這麼複雜的事,還是讓朱元璋朱棣這些人去頭痛吧。

  過了一會,朱元璋皺眉挪了挪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沖徐壽招了招手。

  徐壽會意,趕忙上前,把一把做工精緻的玉如意遞給了他,朱元璋費力的翻了個身,用玉如意撓了撓背。

  李偉看到這把玉如意,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笑著道:「陛下,你這玩意我都還給你了,你看是不是把我的東西也都還給我了?」

  朱元璋一邊撓痒痒一邊疑惑道:「咱這裡哪有你的東西?」

  李偉白了他一眼,提醒道:「我的背包、手機電腦都在你這呢,是不是該還給我了?」

  朱元璋聞言動作一滯,隨即斷然拒絕道:「不行,咱還有用呢!」

  「那你把這玉如意還我!」

  「這本就是咱的,憑什麼還你?」

  李偉咧了咧嘴,也沒再跟他掰扯。

  反正他都命不久矣了,等他走了自己再把東西取回來不遲。

  朱元璋撓完癢,也沒再把玉如意交還給一邊的徐壽,就像是怕他搶走似的。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第五次出海的船隊終於再次返回了大明。

  現在除了駐守在皇城裡的這五萬將士,其他人願意跟他走的都已經遷徙完了,軍器局的匠人和設備也都運了過去,有先進的技術和技藝熟練的工匠,那邊的建設速度很快,兩年多的時間已經建立起了一片不小的駐地,現在就差他們這最後一批人了。

  傍晚的時候,呂洪和謝飛虎一起找到了他。

  「老師,船隊已經回來了,所有的物資也都準備妥當了,很快就能再次啟航,您看,咱們什麼時候走?」呂洪出言詢問道。

  李偉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不急,你們慢慢準備著,等都弄好了再說。」

  呂洪二人聞言,有些詫異的看了看對方,一時不知李偉還有什麼打算。

  不過既然李偉這麼說了,而且這事也沒那麼著急,他們恭聲便答應了下來,然後一起拱手告退。

  等他們走後,李偉轉身回到後屋的居室,從櫃裡子取出了一個封存的鉛盒,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朱元璋雖然已經蒼老的不行了,但卻依舊沒有要駕崩的意思,這讓他再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恩怨尚未徹底了結,就這麼走了,難免有些遺憾,而再等下去,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

  只要等下去,朱元璋肯定會老死的,但他也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難道真要親自動手嗎?」

  李偉低聲呢喃,猶豫了許久,才又將這東西收了起來。

  「再等等,等等吧……」

  ……

  呂洪和謝飛虎等人離開後,便開始為出海做起了安排。

  出海所需的物資已經都準備,現在只要搬運上去就行了,另外最後剩下的人都是軍中將士,紀律性很強,不像普通百姓登船那麼麻煩,只要一聲令下,很快這五萬人便能登船離開。

  由於李偉的吩咐,他們也沒著急,就這麼不緊不慢的用了四五天才把一切準備妥當。

  把一切都弄好後,兩人再次找到了李偉。

  「老師,一切都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發,您和師母也提早準備一下吧。」

  呂洪出言提醒道。

  「好。」李偉輕輕頷首。

  見他應了一聲便沒有下文了,呂洪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那您看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謝飛虎也看著他,等他做出決定。

  他們這些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嚮往著外面的世界的時候,在得知李偉決定出海闖蕩的時候他們就非常贊同,現在一切都完成了,美洲那邊也已經打好了基礎,就等他們過去大展拳腳了,想到這裡他們也不禁有些興奮。

  李偉看了看他們,輕聲道:「再等等吧,我還有些事沒做完,等做完了咱們就走。」

  「老師還有什麼事要做?需要我們幫忙嗎?」謝飛虎問道。

  李偉搖了搖頭:「不用,這事我自己來就行。」

  謝飛虎聞言,便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等我把事做完,我再通知你們。」李偉笑著擺了擺手。

  「好,那我們就先告退了。」

  呂洪和謝飛虎一起拱手道。

  李偉輕輕頷首,他們便一起轉身離去。

  等他們走後,李偉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轉身去後屋,把那個鉛盒取出來,帶上向乾清宮走去。

  乾清宮門前,親軍侍衛和李偉的兵站在兩邊,由於時間長了,兩方人馬也熟悉後也沒之前那麼緊張了,不過敵對的關係沒有改變,他們還是相互戒備著。

  李偉一路穿過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直接來到了乾清宮。

  到了門口,他腳步頓住,轉頭向旁邊的士兵問道:「陛下在嗎?」

  「在的。」

  士兵毫不遲疑的答道。

  李偉聞言不禁皺起眉來。

  他之前給朱元璋的玉如意是原來的那把,現在要偷偷換掉,就得等朱元璋不在的時候。

  朱元璋現在雖然身體不行了,但是也經常去前廷指點朱允炆批閱奏書,偶爾也親自接見大臣,處理朝務。

  只是今天他明顯來得不巧,朱元璋宅在宮裡沒出去。

  然而正在他為難的時候,只見這士兵卻繼續道:「陛下病了,早上御醫剛來看過,現在已經用過藥了,正在寢宮裡休養。」

  李偉剎時眼神一亮,立刻追問道:「陛下生病了?嚴重嗎?」

  「這個,應該還好吧,屬下也不太清楚。」

  這個士兵猶豫了一下道。

  李偉愣了下,隨即和藹的笑道:「沒事,那我自己去看看,你繼續值守吧。」

  「是!」

  士兵挺直身子回應道。

  李偉點了點頭,隨即便轉身快步走進了乾清宮。

  乾清宮裡,朱元璋臥在龍榻上,屋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徐壽和幾個小太監在邊上伺候著,朱允炆也守護在側。

  李偉帶著鉛盒快步走了進來,朱允炆連忙拱手拜見,徐壽和幾個小太監也跟著躬身行禮:

  「姑父。」

  「見過王爺。」

  李偉沒心情跟他們客套,擺了擺手直接越過他們來到了朱元璋的床前,低頭看去。

  朱元璋鬚髮皆白,布滿皺紋的臉龐現在有些蒼白,雙眼緊閉,似乎陷入了沉睡。

  「陛下?」

  李偉試探著輕聲喚道。

  本來毫無動靜的朱元璋,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喚,眼皮動了動,片刻後緩緩睜開。

  但睜開眼後勉強看了他一眼就似乎耗盡了力氣,隨後就又閉了起來。

  李偉直起身子,心裡長長的鬆了口氣。

  看朱元璋這模樣,似乎是真的撐不了太久了,若是如此的話,他也不需要再多此一舉,多等些時日便是。

  「你手上拿的什麼東西?」

  閉著眼的朱元璋突然輕聲開口問道。

  李偉愣了下,沒想到他都這樣了,還一眼就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鉛盒。

  「哦,這是臣新做的小東西,本來是想送給陛下把玩的,但陛下現在這樣肯定是用不上了,臣就不送了。」

  李偉隨口瞎編道。

  「哼,咱看你壓根就沒想送。」朱元璋嘟囔道。

  李偉笑了笑,毫不吝嗇的誇讚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透了臣的心思。」

  朱元璋說完之後,便再沒動靜,似是再次陷入了沉睡,也不知聽沒聽到他這句馬屁。

  李偉深吸了口氣,心頭的最後一塊石頭終於落下,整個人輕鬆了許多。

  「好好照顧你皇爺爺」

  在床前陪了一會後,他便起身向朱允炆吩咐了一句。

  「姑父放心,侄兒定會照顧好皇爺爺的。」朱允炆連忙應是。

  李偉點了點頭,隨即便邁步離開了這裡,手中的鉛盒也一併帶走了。

  隨後的幾天,御醫們天天去宮裡給朱元璋診治,但他已經古稀之年了,本來就已經蒼老的不行了,稍微來點病,即便有醫術高明的御醫全力救治,也依然不見好轉。

  李偉也天天進宮去陪他,見此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朱元璋現在大多時候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跟他說不了兩句話。

  在最後的這段日子裡,李偉也放下了芥蒂,對他的態度也好了很多。

  「我跟你說啊,你活到這把年紀已經算是長壽了,你的子孫可就沒你這麼好運氣了,除了朱棣和那個修仙的還可以,其他的都是短命鬼……」

  李偉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自顧自的嘮叨著,也不管躺在床上的朱元璋能不能聽到。

  旁邊的朱允炆聽著他說的這些像預言似的話,心裡充滿了疑惑,想問清楚又不敢開口中。

  李偉穿越者的身份只有朱元璋和馬皇后,以及朱標這真正的一家子人知道,其他的親王皇子對此都是一無所知,朱元璋也從沒告訴他這個皇太孫,他到現在還一直覺得李偉只是個難得的奇才而已呢。

  李偉嘟囔了許多,一會追憶從前,一會又說起大明未來的趣事。

  雖然他對歷史所知不多,但電視劇卻是沒少看,一說起來也是沒完沒了。

  「你還不知道吧,後世有人把你的畫像畫得跟跟個茄子似的,拉的老長,可丑可丑了,哈哈……」

  「許多人說你是暴君,其實他們也沒說錯,你確實殺了不少人,但也沒他們說的那麼誇張,我幫你算了下,加上李善長藍玉這次的造反,一共死了也就死了兩三萬人,根本沒有後世說的動輒數萬十數萬的那麼誇張……」

  「或許你不相信,其實皇帝這個東西吧,遲早會消失的……」

  李偉不知嘮叨了多長時間,直到口乾舌燥才停了下來。

  旁邊的朱允炆非常有眼力界,見此立刻吩咐徐壽去倒了杯茶,親自端給了他。

  李偉看了他一眼,才把茶接了過來潤了潤喉嚨。

  這時,床上的朱元璋不知是聽到了他嘮叨的那些話了,還是別的原因,突然迷迷糊糊的低的聲問道:「你說咱的大明,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李偉聞言,手中的茶杯頓住,一時陷入了沉默。

  大明的未來,跟其他王朝沒什麼不同,一樣的民不聊生,一樣的天怒人怨,一樣的逃脫不了王朝輪流的宿命。

  他不禁想到了張三丰在鐘山上跟他說的那些話,還有他那神秘的天皇道。

  與其說是他們操縱了王朝的興替,倒不如說他們只是順應天道而為,大勢所趨罷了。

  李偉看了眼虛弱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的朱元璋,終是不忍在他臨終前把明末的慘狀告訴他。

  沉默了許久,他才望著窗外的天空,悠悠的開口道:「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

  朱元璋聽到這話,好像回光反照一般睜開了眼睛看著他,但眼中看到的畫面卻不是他,而是自己過往人生中的一幕幕畫面:

  孤莊村鬧饑荒,他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兄長在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裡相繼死去,卻無能為力,只能和二哥抱頭痛哭。

  家人死後,連安葬的一小片土地都沒有,他跟著二哥四處求人。

  為了求生,與二哥分開,去寺廟當了和尚。

  後來又被趕出寺廟化緣,說是雲遊,其實就是乞討。

  他少年時期的遭遇,不可謂不悲慘,那時候他只想著能有口飽飯吃,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直到他遇到了一個老道士……

  「你最大的理想是什麼?」

  「理想?我想天天都能吃飽飯,這算嗎?」

  「呵呵,你也不能光想著自己啊,你吃飽了,別人還餓著呢!」

  「嗯……那我想讓天下人都有飽飯吃,該怎麼辦?」

  「這個就比較難辦了,首先你得當上皇帝!」

  「當皇帝?我……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一年,他身邊多了個道士,道士教了他很多東西,讓他脫胎換骨,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步步的從一個乞丐,變成了至高無上的帝王!

  朱元璋睜著眼睛,一幕幕畫面從眼前划過,最後終於出現了李偉的身影,還有他最後的這句話。

  「好,好啊……」

  朱元璋輕聲呢喃著,仿佛聽到他這句話後終於不再為大明江山憂心了,緩緩的閉上了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