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輕聲細語

  武英殿裡，朱標將自己處理過的政務交給朱元璋御覽，同時在旁邊稟報。

  「天下有司凡遇天壽聖節及正旦、冬至節日，各賜官吏筵宴，有司因而科斂，擾害百姓，而且以為，不若由朝廷直接賜予宴節錢，畢竟這方面的花費也無法避免的。」

  朱標輕聲說道。

  朱元璋一邊看著奏書上的內容，一邊皺眉道：「錢可以給，但是若再有擾害百姓的，一定要嚴懲！」

  經過這麼多年的休養，尤其是明黃商會和銀行的出現，讓大明以極快的速度繁盛起來，現在他已經不缺錢了，對朱標提出的這些給官吏提高福利的諫言他也並沒有不捨得，但是他心裡依舊對這些地方官吏很是不信任。

  朱標聞言也沒再多說，點頭恭聲應是。

  朱元璋將奏書放到一邊，道：「最近政務的事暫且先放一放，咱有別的事要你去辦。」

  「父皇您說。」

  朱元璋頓了頓道：「前些日子咱讓人去山西找你二弟，讓他出兵塞北，但近來傳來消息，這混帳東西竟然抗旨不從，咱估計他肯定還有事瞞著咱，等過段日子蔣瓛就會將他給帶回京師，到時候你親自去山西走一趟，查探一番，順便留心一下遷都之事。」

  朱標聞言沉默，遲疑了一下還是幫朱樉說了句好話：「父皇切莫動氣，想來二弟不從應該是有什麼難處吧。」

  「哼，他能有什麼難處，整天花天酒地，不曉人事！」朱元璋微怒道，言語間對這個二子很是不悅。

  朱標嘴角微動，還要勸解，朱元璋直接擺手制止：「其實他若僅是這般還罷了，咱只怕他受人蠱惑，做出什麼悖逆之事，你若是真為他好，就依咱的安排去做！」

  朱標聞言頓時心中一驚：「不會吧，二弟雖然莽撞，但也不會犯這種大錯！」

  「哼，咱也希望他不會。」朱元璋輕哼一聲，揮了揮手，「行了，你回去吧，咱休息會。」

  朱標還想說什麼，朱元璋已經斜依著龍椅半躺下來，無奈他只能拱手告退。

  離開武英殿，朱標依舊心緒難以平靜。

  從小父皇對他的疼愛就遠勝其他皇子，作為僅比他小了一歲的二弟，待遇卻與他有著天壤之別，一個是未來的儲君，一個是戍邊的藩王，他在京城裡指點江山的時候，這個比他小一歲的二弟卻已在領兵征戰。

  若說這個二弟有什麼想法，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這種事，他們都沒得選擇。

  「自古天家無親情，難道我們兄弟也要面對這種情勢嗎？」朱標心中暗嘆。

  前方負責引路的太監悄悄瞥了他一眼，見他心神恍惚，眼中閃過異色，在走到河邊時故意偏了偏，朱標也沒注意就順著往前走。

  片刻後，正在想心事的朱標突然覺得腳下一空，噗通一聲跌入水中！

  原本恭敬低頭跟隨的護衛和太監，聞聲猛然抬起頭來，見到朱標落水，頓時大驚失色！

  「太子殿下落水了！」眾人驚叫一聲，連忙就要下水去救。

  前方那個太監離得近，更是率先跳進水中，來到朱標身邊，在眾人慌亂的間，沒人注意到他袖中沉落的一包藥粉。

  藥粉散入水中，很快被稀釋衝散，但是在衝散之前，驚慌落水的朱標已經在這個太監的「營救」下不小心被灌入了兩口河水。

  眾人手忙腳亂的把朱標救下岸來，朱標吐出幾口河水，總算沒有大礙。

  「太子殿下您沒事吧？」一個護衛緊張的問道。

  他們是負責保護朱標的，若是朱標出了事，他們都活了。

  朱標也明白這點，輕聲安慰道：「孤沒事，不必擔心。」

  聞言，眾人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快扶殿下回宮更衣吧，別著涼了！」

  另外一人急忙道。

  朱標輕輕點頭，在眾人的簇擁下先回了東宮。

  他們離去後，很快有人把這事稟報給了朱元璋，朱元璋頓時大驚，連忙匆匆帶人跟著去了東宮。

  東宮裡朱標剛換好衣服，朱元璋便到了。

  「標兒，你沒事吧？」朱元璋急切的問道。

  朱標露出一絲笑容道：「父皇放心，兒臣只是一時不察失足落水，眾護衛很快就把兒臣救上來了，所以並無大礙。」

  朱元璋微微一愣，隨即轉頭冷冷的掃視了這些跟他一起回來的這些太監和護衛一眼，眾人嚇的連忙低頭。

  朱元璋冷哼一聲，他知道朱標說這番話就是希望他別責怪這些人，眼見朱標並無大礙，他便也暫時沒去追究這些人的責任。

  「回頭趕緊傳御醫給你瞧瞧，千萬別染了風寒。」朱元璋不放心的叮囑道，他可沒忘了當初李偉說的那番話。

  朱標為了讓他放心，聽話的點了點頭。

  再次確認了朱標確實沒事，朱元璋才放心下來，離開了東宮。

  恭送朱元璋離開後，朱標並未按他說的召御醫來，而是直接回了文華殿，處理完了公務才又疲憊的回到東宮。

  一天時間過去，到了第二日早朝，朱元璋登上御座，卻不見朱標的身影，頓時有些詫異。

  「太子怎麼沒來？」朱元璋向一邊的禮官問道。

  「回陛下今日早朝，並未見到太子殿下。」禮官恭聲道。

  朱元璋微微皺眉，思及昨日朱標落水，便也沒太在意，便揮手讓群臣開始正常奏事。

  鴻臚寺的官員率先出班正要上奏，卻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出現在殿外，被侍衛攔住。

  「我要事稟報！」小太監顧不得失禮，直接大喊道。

  朱元璋輕輕皺眉，朗聲道：「讓他進來！」

  侍衛聞言，這才給他放行。

  小太監來到殿中，噗通一聲跪倒，帶著哭腔道：「陛下，太子殿下他……他……」

  朱元璋臉色驟變，身子前傾大聲喝問：「太子怎麼了？」

  「殿下他，他快不行了！」小太監不敢直接說死，只能委婉的說了句快不行了。

  朱元璋只感覺仿佛被澆了盆涼水，渾身冰涼。

  群臣更是面露驚駭的望著這個小太監。

  「不可妄言！太子殿下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可能突然……」詹事府出身的鄭克新驚恐的呵斥道。

  其他眾臣也是震驚無比，難以置信。

  他們許多都是太子黨，要是太子真突然沒了，他們怎麼辦？

  「奴婢不敢妄言。」小太監聲音顫抖的道。

  朱元璋再顧不得其他，猛的起身，匆匆下了御台，向殿外奔去。

  群臣見此，也都顧不上朝會了，紛紛跟了過去。

  東宮裡，朱標躺在床上已無聲息。

  朱元璋急匆匆的進來後，見到床上的朱標，突然頓住腳步，一時竟不敢上前查看。

  「標兒？」

  朱元璋輕聲呼喊，希望床上的朱標突然坐起來，哪怕僅僅是扭個頭動動手也好，然而朱標卻毫無動靜。

  朱元璋身體微微顫抖著走上前去，離近了終於看清此時朱標的面容。

  朱標臉色呈青紫色，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標兒啊！」朱元璋痛哭出聲。突然的打擊讓他心如刀割，悲痛難忍。

  外面跟來的大臣聞聲，頓時再無僥倖，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啊！」

  群臣的哭嚎聲響成一片，這次他們是真的傷心！

  雖然太子的仁慈有刻意安排的成分，但是即便如此也比朱元璋要好太多了，他們這些太子黨就指著將來太子登基後跟著過上好日子呢，然而如今太子竟然沒了，他們的好日子自然也都化為烏有了！

  「來人，把昨天那些跟隨太子的侍衛太監，全都抓起來，凌遲處死！」

  朱元璋突然回頭大吼，群臣的哭嚎為之一頓。

  「是！」

  幾個跪著的侍衛連忙起起，匆匆離去。

  下完這個狠辣的旨意，朱元璋才又回過頭去看著朱標，群臣愣了片刻後也接著哭嚎。

  太子突然暴斃，使得朝野巨震，失去了太子的太子黨開始惴惴不安，為自己的前途感到擔憂，與太子沒有關係的群臣，也因懼怕而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深山中的李善長再次修書一封讓人送去給了藍玉。

  施南府，藍玉帶領大軍在此駐守。

  他奉旨討伐叛亂，卻並沒有全力以赴的儘快將叛亂平復，而是駐軍拖遲。

  李善長給他來的那些信雖然沒有說動他，但還是讓他多留了個心眼，不管將來這天下是誰的，只要他大軍在手，便有自保的底氣。

  這天，藍玉正在軍營中與眾將領商議練兵之事，突然有親兵進來稟報。

  「將軍，京中傳來消息，太子殿下突然薨逝了！」

  親兵拱手一禮，急匆匆的說道。

  藍玉震驚的站了起來：「什麼？不可能，太子殿下正值壯年，怎麼會突然薨逝？」

  「這個小的也不知道，據說是前些日子意外墜河，隨後就突然病逝了！」親兵道。

  其他下屬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震驚不已。

  「義父，太子突然薨逝，這事恐怕對您不利啊！」旁邊下個指揮使說著。

  藍玉臉色陰晴不定，他當然明白這點，這些李善長早就跟他說過了，只是他並未在意，畢竟太子活的好好的，以他跟太子的關係，等將來太子登基定然不會虧待他。

  然而如今卻突然發生了這種事，這讓他也不禁有些慌了。

  朱元璋已經年老，太子又沒了，這皇位傳承定然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作為執掌五軍都督府的大將軍，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正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突然又有一個士兵跑了進來：「報，將軍，有您的密信！」

  藍玉聞言不禁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在這個時候會這麼著急給他來信的，自然是李善長那些人！

  沉默了片刻，藍玉還是抬手道：「把信給我！」

  「是！」士兵將信遞交給他，隨後藍玉便揮了揮手，讓諸將和親兵都退了出去，獨自打開信件。

  現在形勢緊迫，李善長這次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在信中言明了利害，甚至暗示太子之死跟他們不無關係，同時再次提醒藍玉北伐獲得大捷的關鍵原因，若是他們被陛下拿了，定然會將此事全盤托出，到時候他這個大將軍還是沒有好下聲。

  「混蛋！竟敢威脅我！」藍玉看完信後，臉色無比難看，憤怒的踢倒了旁邊的一張椅子。

  發泄了一通後，他還是不得不把目光放回了信上。

  李善長在信中已經言明，如今太子沒了，最有希望繼位的便是秦王朱樉，如今他們已經與朱樉聯合，準備共同出兵攻打京師，一但控制了京師，便能讓朱樉提前登基。

  在信中李善長又把朱樉一番誇讚，把他比作堪比李世民的明主。

  朱樉跟李世民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同樣是老二，同樣是秦王，同樣有握兵權。

  只是不一樣的是，他的戰績遠不如李世民，更沒有李世民的英明神武。

  當然，李善長是不會講這些的，在信中只說好話，把藍玉好一頓忽悠。

  藍玉也不是大傻子，這麼淺薄的事還是能看明白的，但是有些話李善長說的確實沒錯，現在太子沒了，按照規矩，朱樉作為嫡次子，確實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

  沉默了良久，藍玉終究還是咬了咬牙，認下了這個秦王。

  只不過這次他不會屈居於李善長這些人之下，作為出兵的主力，他仍舊會成為新朝中位極人臣的存在。

  「來人，下令整備大軍，準備開拔！」

  藍玉向外面高聲喝道。

  聽到藍玉的命令，外面的親軍立刻稱是，轉身下去傳令。

  他這些義子可不是白收的，如今這十萬大軍已經盡在他的掌控！

  京師，朱標的突然暴斃給朱元璋造成了巨大的打擊，本就身體欠佳的他，又再次病倒了。

  不過現在沒了朱標，再也沒人能替他分擔政務了，他只能強撐著處理國事，還有朱標的喪事。

  「陛下，太子殿下的喪期和諡號還請您定奪。」

  乾清宮裡，禮部尚書茹常小心翼翼的遞上一份奏書道。

  朱元璋斜臥在床塌上，接連的咳嗽了數聲，才抬手示意小太監將奏書轉呈了過來。

  看了片刻，朱元璋輕聲道：「就依此行事吧。」

  「是！」

  茹常恭聲稱是。

  「哎……」

  將奏書放到一邊，朱元璋不禁嘆息一聲。

  朱標當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然而還沒等到繼位，便突然先他而去，連個帝號都沒有，讓他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

  茹常得了應允，便趕緊拱手告退。

  如今的朱元璋雖然臥病在床，說話也細聲細語的不再像從前那般動不動就發怒，但他卻覺得此時的陛下更加令人畏懼。

  前幾日太子死後，那些侍衛和太監都被凌遲了不說，其家人也沒能逃脫，皆被誅連。

  近日朱元璋病重，因不滿醫官的診治效果，又殺了十幾人。

  輕聲細語間，人命賤如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