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詳細說說

  武英殿外御台角落,朱元璋獨自坐在躺椅上,雙目微閉,陽光灑落照在他白半的鬚髮上,閃爍著點點光芒。幾個侍衛守在遠處靜立不語,一片安靜祥和。

  在御台的中間還擺著一桌酒席,菜餚不多但卻精緻,看這場景朱元璋似是在等待著什麼人。

  許久之後,徐壽小步來到朱元璋身旁,輕聲喚道:「陛下,魏國公到了。」

  朱元璋聽到動靜,眼皮微微顫動,緩緩睜開,隨即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這時徐達恰巧在小太監的帶領下來到了他身前。

  「參見陛下。」徐達佝僂著身子恭敬行禮。

  朱元璋一邊起身一邊隨意抬手道:「不用多禮,快入坐吧。」

  說著他便率先來到桌邊坐下。

  「謝陛下!」

  徐達恭聲稱謝,然後才跟著落座。

  徐壽連忙上前端起酒壺給二人分別斟上酒。

  朱元璋笑著搖了搖頭,嘆道:「老了啊,精力大不如前,這大白天的咱就開始犯困打盹了。」

  「陛下尚且春秋鼎盛,只是為國事操勞過度才會如此。」徐達恭聲道。

  「咱們老兄弟之間就不用說這些客套話了。」朱元璋擺了擺手,輕笑道:「人不服老不行啊,現在許多國事咱都交給標兒去處理了,等為他鋪好了路,咱也該享享清福了。」

  徐達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現在朱標健在,太子之位穩如泰山,朝廷群臣對這位未來的新皇也很滿意,根本不存在什麼奪嫡之類的矛盾,朱元璋這番話在他看來也是理所應當沒有什麼可避諱的。

  朱元璋舉杯邀他共飲,徐達連忙雙手捧起酒杯相陪。

  二人喝完,放下酒杯,朱元璋又憂慮的說道:「只是現在朝堂也不平靜啊,李偉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徐達聞言不禁心中一凜。

  李偉的事他當然知道,昨天徐輝祖散朝後就跟他詳細說了。

  「臣有所耳聞,昨日我兒行事莽撞了,還請陛下責罰!」徐達小心的道。

  他一直在盡力跟李偉撇清關係,而徐輝祖這一發言,卻是把他直接拉到了李黨這邊,這讓他心裡很是不安。

  他和李偉一個是開國第一功臣,一個是新晉的第一權臣,這兩個國公要是湊到一起,那還了得?

  雖然李偉的權勢被一削再削,但是在朝中仍舊無人可比。

  六部之中禮部的吳沉、工部的姜守清和蔣荃,還有幾乎相當於半個戶部的掌行司王傑,光是這些明確的李黨就相當於小半個朝廷了,更何況還有態度不明的兵部何禮,與他相交莫逆的都察院韓宜可,以及他那些學生和北方士子。

  這些是文臣方面,而武將則有胡海和盛勇,以及神機營和新水師的諸多將領。

  神機營和新水師的戰鬥力是毋庸置疑的,雖然現在已經被調走了,但誰也說不準李偉的一道命令能不能給調回來。

  若是再加上他這位開國第一功臣的助力,即便以朱元璋開國之君的威望,也會忌憚得夜不能寐。

  朱元璋注視著他,眼神變幻不定。

  當初李善長有劉基那些人牽制,胡惟庸則是跟徐達不合,甚至下毒暗害過他,但現在的李偉卻是對徐達有救命之恩,這是怎麼也撇不乾淨的關係,如何能讓他放心?

  沒有徐達,藍玉和詹徽那些人尚能牽扯,加上徐達,李偉將會無人能治。

  「呵呵,他又沒說錯,咱怎會無故責罰?」朱元璋突然笑道。

  徐達見此,心中更是不安。

  朱元璋不等他答話,就又接著說道:「李偉這臭小子確實立功無數,又年輕,將來或許還有大用,咱也捨不得殺他啊!只是他這次犯了這麼大的錯,甚至蓄養私兵,你說咱該怎麼辦呢?」

  朱元璋說完,就面帶糾結的注視著他,好似真心希望他能給出一個兩全之策。

  徐達臉色蒼白的抬起頭看了看他。

  朱元璋這番話,先是定下了不想殺李偉,但又擔心他謀逆,想解決這個難題其實也不難,只要把李偉的權勢給削了,黨羽都殺了,自然就不用擔心了。

  到時李偉還是那個無依無靠,只能依賴皇權聖眷的小人物,只能被迫老老實實的幹活。

  但這些需要剷除的黨羽中,最大的一個就是他這個開國第一!

  年輕的還有用不想殺,那就只能殺他這個已經老邁,留之無用反而平添麻煩的開國第一了!

  徐達顫聲道:「臣不知,臣老了,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哎,咱也一樣。咱們都老了,是該將這天下交給年輕人了。」

  朱元璋輕聲嘆道,看向徐達的目光隱有愧疚。

  徐達沉默,心裡一片冰涼。

  朱元璋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死,李偉才能活。

  「陛下說得是,臣明白。」

  徐達沉默了許久,終是輕聲答道。

  李偉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更何況,他也沒得選。

  朱元璋輕輕頷首,隨即便熱情的招待他吃酒,再也沒提政事。

  徐達也不再客氣,該吃吃該喝喝,就像曾經眼前這人還是朱重八的時候一樣。

  喝完這頓送行酒,徐達獨自離開了皇宮,回到家便把長子徐輝祖招了過來交待後事。

  雖然朱元璋沒有限定期限,但他也不可能拖得太長。

  「以後家裡就靠你了,還有,朝中之事能不參與就儘量不要參與,明哲保身才是正理。」徐達敦敦教誨道。

  徐輝祖聽著他這些話,心中很是不安:「父親,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突然說這些?」

  徐達搖了搖頭:「無需多問。」

  徐輝祖眉頭緊蹙,擔憂的看著他。

  「可惜以前沒能死在戰場上。」徐達悠悠的嘆道:「不過這樣也好,本來就是人家給的,已經多活了幾年了,再還給人家也是應該的。」

  「父親說的是誰?」徐輝祖問道。

  徐達不答,只是吩咐道:「你先退下吧,為父自己呆會。」

  徐輝祖還想再問,徐達卻揮了揮手,不再言語。

  打發走了兒子,徐達獨自坐在房內,腦海中回憶過往,眼中儘是悲傷……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李偉的事卻遲遲沒有定論,詹徽心急之下聯繫了藍玉,兩方共同上書,用詞激烈,儼然把李偉說成了堪比曹賊、司馬的大奸臣,不殺必會動搖老朱家的皇位。

  然而即便如此,朱元璋卻仍是態度不明,既沒有痛快的把這個大奸臣拖去砍了,也沒給放出來。

  數日後,朱元璋正在處理政務,小太監匆匆進來稟報:

  「陛下,徐府傳來消息,魏國公舊疾復發,於昨夜暴斃了!」

  朱元璋愣了愣,隨即沉默不語。

  小太監低著頭等候吩咐,過了許久朱元璋才緩緩開口:「著內閣擬旨,追封徐達為中山王,以郡王禮賜葬中山。」

  「是!」

  小太監恭聲應是,匆匆離去傳旨。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門外悠悠的道:「老兄弟,你先走一步,咱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低聲的呢喃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迴響,朱元璋蒼老的身影顯得格外的孤獨。

  次日,擱置許久的李偉的事終於有了定論,朱元璋親自下旨歷數李偉入朝以來的不法行為,斥責其結黨營私,目無君上,在一番訓斥後剝奪了他的國公爵位,命其幽居揚州,不得擅離。

  說白了就是軟禁。

  旨意下達後,詹徽和藍玉這些跟李黨不共戴天的人喜憂參半,吳沉和王傑等人則是稍微鬆了口氣。

  雖然李偉被幽禁了,但好歹還是沒死,再加上今上年事已高,太子又跟他關係不錯,將來或許太子登基後就會立刻將其釋放,再次得到重用。

  群臣中許多人都明白這一點,而且朱元璋和朱標也確實是這麼打算的,只是他們沒明白的是,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

  在下旨將李偉幽禁後,朱元璋立刻再次舉起了屠刀,先是將提供艦船給李偉那些護衛逃離的工部侍郎蔣荃斬首,隨即吳沉、王傑這兩個資深的李黨也立刻被下獄問罪,何禮也沒能逃掉,過了沒幾日便一起被斬了。

  除了這些位高權重的尚書侍郎,其他攀附在李偉身邊的官員也都沒落得好下場,貶謫的貶謫,流放的流放,數日之間朝中重臣就被幹掉了一小半,要不是朱標竭力阻攔,死得恐怕還要更多。

  江面上,十餘艘戰艦旌旗飄揚,曾經追隨李偉征倭的武定侯郭英帶領著上萬兵馬,「護送」李偉和安慶以及他們的一對兒女家眷去往揚州。

  郭英雖然曾是他手下的副將,但他也是朱元璋的小舅子,自然是忠心於朱元璋的。

  一路上李偉沉默無言,安慶一邊照看著兩個孩子,一邊不時面帶憂色的看下他。

  大軍順流而下很快便拐進了運河,又航行了不久便看到了巍峨聳立的揚州新城。

  自從揚州新城建好之後,這裡的商貿更加繁榮,運河上來往的商船絡繹不絕,但見到這些戰艦駛來,這些河面上的商船頓時紛紛避讓。

  戰艦在新城的東面的東關門外停靠下來,新城的城牆緊靠運河,艦船靠岸後直接就能進城。

  李偉和安慶在郭英帶人護送下下了船,揚州知府田慶和揚州衛指揮使紀貴以及曾經救過李偉的那個武長名都已經在城門外恭候。

  「參見公主殿下,見過駙馬爺!」

  幾個躬身行禮,雖然李偉被奪爵了,但他還是駙馬,更何況還有安慶公主在,在場的人也不敢無禮。

  而且田慶和紀貴這些人曾經也是受了李偉恩惠的,尤其是武長名,對李偉還有救命之恩,說是李偉的心腹之一也不為過。

  但是即便他是李偉的心腹,也別想幫李偉做什麼,這次郭英不但負責押送李偉到此,而且還會帶兵長駐,他們也就現在能見李偉一面,之後便再沒機會了。

  眾人行禮過後,郭英便帶著李偉進了城,直接去了給他準備好的府邸。

  「李……駙馬,公主,這座府邸以後便是你們的居所了,此府占地二百餘畝,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興建的,府上奴婢下人也都安排好了,你們盡可放心,另外有什麼別的需求儘管吩咐,我會盡力滿足的。」

  郭英邊走邊跟對李偉說道。

  李偉邊聽邊打量著這座囚籠,心情複雜難明。

  依禮制,公侯府百畝,這座府邸占地二百餘畝已經算是郡王待遇,這也算是一番恩賜。

  然而他心裡卻一點都不感激,什麼太子吩咐的都是扯蛋,這麼大的府邸沒有個兩三年是建不好的,估計這是朱元璋早就準備好的,也就是說他早就打算好要把自己幽禁於此了,說成是太子吩咐不過是老把戲罷了。

  幾人進到府里大致轉了一圈,郭英介紹完了之後又簡單客套了一句,便臉色一正,嚴肅的說道:「李駙馬,今後在這座府上你可以自由活動,但是陛下的旨意你是知道的,沒有聖諭你是絕不能出府的,也不能與外界的任何人聯繫,還請駙馬爺見諒。」

  李偉頷首,淡淡的道:「我知道。」

  「那就好。」郭英輕輕鬆了口氣。

  把該說的都說了,他便沒再客氣,留下了幾個親信便告辭離去。

  他帶了近萬兵馬來,是要接手城防的,武長名這些人跟李偉有些故交,朱元璋自然不會讓這些人負責看守。

  郭英走後,李偉又在院子裡漫步逛了一會,只是不管他走到哪,郭英安排的那幾個親信都始終跟隨在側,寸步不離。

  天色漸晚,安慶和孩子都回了後院,有小紅、小月他們跟隨照顧著,也無需他多操心,他便自己在前院隨便找了個屋子住下了。

  之所以不跟安慶一起回後院,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小青死了,兇手是朱元璋,雖然安慶完全不知情,但這樣的關係,他也無法再像從前那般跟安慶恩愛如故,而且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不論成敗,都會更加無法面對她。

  「去弄些酒菜來。」

  李偉進到屋裡,向身後郭英的這幾個親信說道。

  幾人中帶頭的那人立刻向手下擺了擺手,手下立刻轉身離去。

  「駙馬爺請稍後,酒菜一會就到。」

  此人恭聲說道。

  李偉輕輕頷首,便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坐下。

  不久,出去的人便將酒菜送了過來,擺上了桌。

  李偉自斟自飲,這幾人便站在邊上默默的守著。

  李偉看了他們一眼,輕笑道:「要不要一起?」

  帶頭的人搖了搖頭:「駙馬爺不用客氣,您自用便是。」

  李偉點了點頭,也不勉強,不過隨後便與此人攀談了起來:「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此人微愣,連忙道:「不敢稱兄,卑職姓趙名順,駙馬爺直呼卑職的姓名便可。」

  「趙順。」李偉念叨了一遍,點了點頭,又問道:「哪裡人啊?」

  「卑職是濠州人。」趙順道。

  李偉恍然:「原來是濠州人啊,跟你們侯爺是同鄉?」

  「是的,卑職十多年前便追隨在侯爺身邊了。」

  趙順沉聲道,他不知道李偉突然問這些幹嘛,多說這一句就是為了提醒李偉不要耍花樣,更不要想策反他,那根本不可能。

  李偉笑了笑,也不在意,而是繼續跟他閒聊:「你家是軍戶?」

  「不是,卑職本來是民戶,參軍後才轉成的軍戶。」

  「為什麼不種地,要轉成軍戶?」李偉追問。

  趙順皺了皺眉,心下不解他問這麼多幹嘛。

  雖然現在李偉成了階下囚,但他一個小小的校尉可不敢輕視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邗國公。

  沉吟了片刻,他還是老實答道:「因為交不起稅銀。」

  「哦?詳細說說。」李偉頓時來了興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