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目光微眯,看著阿布,許久沒有回答。
此刻他們身處軍器局,屋裡就他們倆人,外邊還有陳肅帶人守著,不管他們商量什麼都不會走露出去,他即便承認要造反也無所謂。
但是在他自己心裡卻對此事一直有所糾結。
這不是能不能成功的問題,而是即便成功了,將來怎麼辦?
怎麼面對安慶?
自己真的願意坐上那個位子,擔負起天下的重任嗎?
當初發現小青的身份時,他憤怒之下做出了許多安排,但現在冷靜下來,卻不禁再次猶豫了起來。
阿布見他遲遲不語,沒有一直等下去,而是開口道:「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想法,我都勸你不要那麼做!」
「為什麼?」李偉詫異的問道。
阿布深吸了口氣,道:「如今的百姓,經歷了數十年的戰亂,人心思定,朱明皇朝已成正統,你不會成功的。」
「或許吧。」
李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正所謂寧作太平狗不為亂世人,相對於戰亂,百姓們寧願吃苦受罪。
但是若是讓他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體會到了更好的生活,他們還會安於苦難的日子嗎?
「你先回去吧,安心操練,不用多想。」
李偉輕聲道,不管將來要不要做點什麼,自身的實力都是最重要的。
阿布也沒有再多說,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等他走後,李偉又在軍器局軍巡視了一下各方面的進展,到了天色將暗都帶著人離開回了駙馬府。
府中的下人見到他回來,紛紛恭敬行禮。
這些人都是他重新招過來的,跟原先那些不一樣,心裡對他的敬畏更甚於安慶這個公主。
回到後院,李偉先是去探望了一下安慶。
安慶第二次有孕,比第一次時淡定多了,而且身邊又有小紅和一眾下人伺候,倒也無需他過多操心。
但是每到這個時候,李偉就變成了管家婆,噓寒問暖起來沒完沒了,沒過多久安慶便不耐煩的把他趕了出去。
無奈的離開了安慶的小院,李偉又瞎轉悠了一陣,猶豫了很久,最終才踏進了小青的院子。
「老爺!」
小青帶著小月小翠出門相迎,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笑容。
一段時間不見,此時的小青臉色憔悴,整個人都顯得瘦削了許多。
李偉見此不禁心裡一痛,他不是個無情之人,即便知道小青是朱元璋派來的,也難以放下心中的這份感情。
更何況還從阿布口中得知小青為他隱瞞了許多,算起來已經為他背叛了朱元璋的命令。
「進屋說吧。」李偉輕輕點頭,對她說道。
「好。」
小青連忙應道。
走進屋裡,小月兩人識趣的行禮退下,將房門閉起。
李偉坐在桌邊,小青連忙上前給他斟茶,李偉伸手接過,同時指了指身邊的坐位:「坐吧,咱們聊聊。」
「好。」
小青乖巧的坐在一旁。
李偉抿了口茶,輕聲開口道:「阿布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小青嬌軀一顫,默然低下頭,眼中泛起淚光,低聲道:「老爺,對不起,我……」
李偉輕聲道:「你不用太在意,這事不怪你,我能理解的。」
小青縴手攥著衣襟,輕聲啜泣。
李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今後不要再服藥了,那些東西對身體傷害很大,你放心,在我這裡沒有嫡庶之別,不論你還是安慶所出的孩子,在我這裡都是一樣的。」
「謝謝,謝謝老爺!」
小青淚眼婆娑的望著她,心裡很是感動。
李偉心裡輕嘆,在他的觀念里這本就是應該的,但在這個封建社會,要做到這一點卻是如此之難。
像他這樣的權貴,將來嫡庶之子的差別是非常大的,別的不說,就這個國公爵位,就只能給嫡子,庶子什麼都撈不著,頂多分些錢財之類,亦或者他用自己的權力為其謀個一官半職,但想與嫡子這樣再撈一個國公位,基本是不可能的。
雖然他不在乎爵位,但在這個時代,有沒有這個位子,就是天差地別。
他要想真的做到公平對待這些子女,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改變世界,要麼遠離大明。
安慰了小青幾句後,李偉便起身站了起來。
小青見此連忙問道:「老爺今晚在此留宿嗎?」
李偉頓了頓,還是搖了搖頭:「改天吧,你好好養養身子,我這兩天會叫御醫來給你瞧瞧。」
「好。」
小青輕聲答應。
李偉轉身便開門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青臉上不禁浮現憂傷。
雖然李偉一直說著不怪她,但是兩人想回到從前那般親密還是很難。
在書房度過了一晚,李偉次日便派人將戴思恭等人請了過來,讓他們專門給小青診治了一下。
古代避孕的手段都不怎麼樣,涼藥更是傷身的毒性藥物所制,長期服用會給女子帶著極大的傷害,甚至導致永久不孕。
對於這種病症,他也是束手無策,畢竟他又不是什麼醫學專家,只能靠這些御醫來給他診治。
「怎麼樣?」
等戴思恭等人問診過後,李偉向他們詢問道。
戴思恭臉露難色,道:「公爺,二夫人她服藥時日已久,已經對身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下官等只能盡力為其調養,至於能不能再為公爺誕下子嗣,下官也不能保證。」
李偉聞言,嘆了口氣道:「無妨,最主要的是要保證她的身體康健!」
「是,公爺放心,我等定會盡力的。」戴思恭道。
李偉輕輕頷首,然後便命人給他們取了些賞錢,送他們離開。
小青也聽到了戴思恭的這些話,心裡頓時有些難受。
早前她不想生子是怕孩子像她一樣受委屈,雖然李偉一再保證會給她名份,平等的對待她和公主,但是她很清楚這根本就不現實。
但是隨著李偉的權勢增長,甚至為她爭得了妾室的名分,她也不禁燃起了希望,只是此時為時已晚,她想生了,但卻已經做不到了。
李偉回過身來走到她的面前,輕輕拍了拍她:「別擔心,會有的,即便沒有也沒事,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小青輕輕點了點頭,但是心裡卻依舊有些傷感,事已至此,李偉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洪武二十年。
李偉剛到大明時,還是個二十八歲的無志青年,如今卻已經三十五六了,不但已為人父,還成了權傾朝野的邗國公,連李善長徐達這些老臣與他一比都黯然失色。
這一年,朱元璋也正式踏入了花甲之年。
他少時嘗遍人間疾苦,二十四從軍,拼殺了十幾年,在四十歲登極,創建了大明王朝,而如今這位一代雄主也步入了晚年。
乾清宮裡,朱元璋難得的擺了桌家宴,除了他自己,僅有朱標和李偉在場。
李偉看著他半白的頭髮,以及布滿臉上的皺紋,心裡感慨萬千。
自從馬皇后去世之後,這位精力旺盛的帝王就開始表露出了疲態,如今更難盡顯蒼老。
朱元璋毫無架子,用乾瘦的手端起酒壺就給李偉和朱標分別倒了一杯。
李偉一驚,連忙起身告罪,朱標也站了起來。
「陛下折煞微臣了。」李偉低頭拱手。
朱標則伸手去接酒壺:「父皇,讓兒臣來吧。」
「無妨,今天是家宴,你們也不用這麼拘束,坐!」朱元璋呵呵笑道,滿臉的和藹慈祥。
李偉悄悄瞥了他一眼,君心難測,他也不知道朱元璋今天這是演哪出,只能謹慎的坐了下來。
朱標也跟著重新落座。
等兩人落下後,朱元璋將目光落在李偉身上,輕聲道:「聽說安慶前幾天又生了個女兒,名字起了嗎?」
「已經起了,叫曉欣。」李偉連忙道。
「曉欣,小心?」朱元璋念叨著,看著一眼說話小心翼翼的李偉,意味深長的道:「這名字起得好,你是得小心些,不要再像年輕時那樣莽撞行事了。」
李偉不知他什麼意思,只能隨口應付道:「陛下教訓的是。」
朱元璋笑了笑,隨後便招呼兩人一起舉杯飲酒。
幾人隨便用了些酒菜,朱元璋又問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啊?」
「回陛下,最近臣在帶領學生興建明黃學院。」李偉答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這事他當然也知道,李偉建這個新學院搞出的動靜可不小,占地近千畝,動用工匠近萬人,聲勢浩大。
「呵呵,咱也聽說了,你這個新書院可不小,聽說都快趕上咱的皇宮了。」
李偉心中凜然一驚。
按照禮制,天子宅千畝,公侯百畝,大明的皇宮就是按照這個標準來的。
但明黃學院不是私宅,理應不算在內才是。朱元璋突然提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是警告他僭越了?
李偉臉色變幻,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我新建的這個學院不但要教書,還要讓學生們進行一些實踐,需要實踐場地,所以才多占了些土地,還請陛下見諒,若是陛下覺得不妥,臣這就下令停了。」
朱元璋擺了擺手,不悅的責怪道:「你看你,什麼時候也學得跟那些老傢伙似的,動不動就多想,咱啥時候說不讓你建了?」
李偉蹙眉看了他一眼,這個老頭子現在是越來越讓人摸不透了。
「是臣多想了,陛下恕罪。」李偉拱手道。
朱元璋輕聲道:「咱知道,你這學院定會為大明培養不少人才,咱當然是支持的,等建好,讓標兒跟你一起去辦開院禮。」
李偉眼神微眯,恭敬道:「太子殿下是書院的院長,自當如此。」
朱標也道:「父皇放心,兒臣會安排好的。」
「嗯,那就好。」朱元璋點了點頭,又道:「對了,咱今年準備再次北征,糧草還是走海運,這件事就交給你的水師去辦吧。」
李偉眼神微凝,正色道:「陛下說笑了,水師是陛下的水師,陛下直接下旨讓他們去辦即可。」
「你不是比較熟悉嘛,你牆頭馬上辦咱更放心。」朱元璋隨口道。
然而李偉卻是再次拒絕:「臣已經很久沒有過問地水師的事了,如今也談不上熟悉,陛下不如直接讓水師將領去辦即可。」
朱元璋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是嗎?」
「正是!」李偉肯定道。
朱元璋沉吟片刻,道:「那好吧,那你就安心建你的學院吧,這事咱安排別人去辦。」
「謝陛下。」
李偉拱手稱謝。
朱元璋這才樂呵呵的略過這個話題,跟他們嘮起了家常,李偉謹慎的應付著。
這一頓飯說是家常,但他覺得更類似於杯酒釋兵權,朱元璋先是強調讓朱標來插手書院的事,又要調動他的水師,若是他真的大大咧咧的承認這是他的水師,那恐怕接下來招待他的就不是好酒好菜了。
水師是朝廷的軍隊,即便被他暗中掌握,也絕不能說是他的水師。
酒過三巡,李偉便起身告退,朱元璋點了點頭,他便轉身離去。
小太監上來收拾起了酒菜,然後也紛紛退下,大殿中僅剩朱元璋父子二人,朱元璋在龍椅上坐下,朱標站在一旁。
「標兒,你覺得自己能駕馭的了他嗎?」朱元璋突然開口問道。
朱標微微一愣:「父皇為何突然這麼問?」
朱元璋輕輕嘆了口氣,道:「咱老了,是到了為你鋪路的時候了,那些勛貴你不用擔心,咱會給你處理妥當,只是這個李偉,咱有些拿捏不准。」
李偉是大才這自不必說,從前他是準備留給朱標用的,甚至不惜讓朱標給他封個異姓王。
但是自從征倭歸來,這個一直莽撞的臭小子卻變得越發難以琢磨,再敢不像以前那樣傻了吧唧的,有時候甚至連他都摸不清這小子想要幹嘛。
這讓他不禁有些擔憂,自己百年之後,朱標真能駕馭的了這個邗國公,甚至是廣陵王嗎?
「父皇千秋正盛,何必憂心此事?」朱標皺眉道。
「別說這種傻話,」朱元璋揮了下手,指著自己說道:「咱自己啥樣咱能不清楚嗎,你看看咱這頭髮,咱這臉上的褶子,不服老不行!」
朱標抬頭看了看他,心裡也不禁嘆息。
確實,父皇真的老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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