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李偉和薛祥撐著雨傘匆匆進宮求見,經通稟後終於來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早就等候多時,見到他們也僅僅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臣等參見陛下!」
李偉和薛祥一起行禮。
「陛下,軍器局的徐勇貪贓枉法,虐待工匠,匠人們也是飽受壓迫,無奈之下才奮起反抗的,還請陛下開恩!」
李偉急切的開口說道。
薛祥立刻跟著道:「陛下,這件事臣可以作證,那個徐勇臣也去斥責過他,但他屢教不改,才招致此禍,匠人們也是被逼無奈。」
朱元璋對薛祥不予理睬,微微抬頭看了眼李偉,淡淡的問道:「咱聽說是你讓那個陶友慶去煽動匠人的?」
「不錯,就是臣,請陛下治罪!」
來的路上薛祥已經把事情經過詳細的跟他說過了,現在陶友慶死了,那些話是不是他說的全憑他自己一張嘴。
如果他否認了,那這些匠人就是私自毆打官員,斬首示眾,但如果他承認下來,那這些人相當於是聽命於他,屬於盲從,罪過要小得多。
雖然他這也是擅權亂命,但他好歹是六品官身,高於徐勇,而且朱元璋這麼做,無非是逼他乖乖聽話,他就順著他的意思來就是了。
薛祥聽到他這話,不由擔憂的看了他一眼,這可不是小事,要是真依法治罪的話,丟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元璋稍稍坐正了身子,卻開口問了個與此無關的話題:「你的表文寫完了嗎?」
李偉面色微頓,遲疑了下說道:「微臣才疏學淺,表文還需要再斟酌一二。」
「那你回去斟酌吧,別在這煩咱!」
朱元璋直接沒好氣的揮手趕人。
「……」
沉默了片刻,李偉內心嘆息了一聲,不管他願不願意,他終究是拗不過這個天下之主。
「明天就寫好。」
說出這句話,李偉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變得無精打采的。
聽到此話,朱元璋才滿意的露出一絲笑容,輕聲道:「匠人都在刑部關著呢,伱自己去跟他們說吧。」
李偉聞言,驚喜道:「謝陛下!」
有朱元璋的這句話,那些工匠至少能活命了。
但卻薛祥並沒就此放下心來,擔憂的道:「陛下,那李大人他……」
李偉承認了這個罪過,如果沒有個合理的解釋,那肯定是要治罪的。
李偉自己倒不是很擔心,他知道,只要自己答應了朱元璋,那他就不會有事。
果然,朱元璋不緊不慢的取出一份敕書,隨手扔給了李偉。
李偉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寫的是委任他署理軍器局事務的敕諭,日期是六天前,顯然,這是朱元璋早就準備好的。
有了這份敕諭,他命令軍器局的工匠做事就是名正言順了,雖然這是明顯的強行包庇,但有皇帝的敕諭,又能薛祥這個工部一把手背書,誰也沒法挑他毛病。
與此同時,他也再次被綁在了軍器局,若是他拒不接受,或者再應付供事,那今天這種情況肯定會再次發生。
「謝陛下!」
李偉收起敕書,匆匆一禮。
薛祥見到這東西,也明白了,終於是放下心來。
「陛下,如果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李偉接著說道,現在那些匠人在刑部關著,他早點去解釋清楚,也好早點把人救出來,免得夜長夢多。
「滾吧滾吧!」朱元璋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李偉和薛祥一起躬身告退。
離開皇宮後,兩人不敢停留,趕緊直奔刑部。
薛祥畢竟也是尚書,兩人來到刑部後,張宗藝雖然不悅,但還是照顧了他的面子,親自接待了兩人。
李偉開門見山,直說道:「張大人,那些匠人是聽我的命令才如此行事的,還請大人從輕判處。」
張宗藝聞言,嗤笑一聲,這事他審那些匠人的時候當然也聽到了,這個李偉還真是膽大包天,被貶到教坊司還不老實,還敢下此亂命,那些工匠也傻,就敢聽從。
李偉有官身,跟那些匠人不一樣,按照大明律,官大的犯罪只能向皇帝彈劾,等著皇帝下旨治罪,官小的京官也得上奏請命,才能查問,這就是權貴階層的特權,即便是地方的芝麻官,抓了也不能判,就像道同那件事,朱亮祖堂堂侯爵加上個布政使徐本,都不能直接拿他怎麼樣,只能上奏誣陷。
張宗藝自然也不能直接把李偉抓起來審問,必須要向陛下請命才行,只是他沒想到李偉此時還敢自己送上門來。
「李偉,你一個教坊司使,竟敢下此亂命,本官正要向陛下請命治你的罪呢!」
張宗藝冷冷的道。
李偉見他這個樣子,心裡雖然不爽,但現在匠人還在裡面關著呢,他也不能沒亂來,直接取出敕諭給他瞧了瞧。
張宗藝看到這敕諭,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這明顯是陛下包庇呀,真有這東西你怎麼不早拿出來,這上面的日子是六天前的,那時候李偉還在家閉門不出呢。
「既有此敕諭,為何不早拿出來?」張宗藝怒聲斥問。
「本官繁忙,還未來得及,抱歉。」李偉睜著眼睛說瞎話,反正皇帝都不要臉了,他還要臉幹嘛。
薛祥也在一旁附和道:「這道諭旨本官是知道的,李大人早與本官知會過了,未能及時知會各衙門,是本官的過失。」
張宗藝氣得臉皮抽搐,這一群人,從皇帝到工部老大,串通一氣,他還能說什麼?
雖然這樣下諭旨也不合規矩,但是朱元璋幹得不合規矩的事多了,你也不能說他不合法,畢竟皇帝本身就是法。
「哼,即便如此,你也是濫用職權,恣意妄為!本官定要向陛下彈劾你!」張宗藝怒道。
李偉一臉無所謂:「那些匠人總能放了吧?」
「放是能放了,不過有幾個已經押赴刑場的,恐怕是來不及了!」
他現在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之前毛驤給他暗示要少殺了,原來這是早就安排好的,陛下就是想借他的手殺幾個殺雞儆猴而已。
李偉震驚的猛然站起身來:「什麼?怎麼會這麼快?」
薛祥也大驚,按理說,刑部審案流程繁瑣,這才不到兩天的功夫,不應該這麼快就判決行刑。
「哼,大案要案,快事快辦,有什麼不可以的?」張宗藝冷笑道。
「你!」李偉怒目而視,伸手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
「你幹什麼,你竟敢對本官無禮?快放開!」
張宗藝大聲喝斥道,李偉雖然是個弱雞,奈何他是個老頭,拳怕少壯。
薛祥趕緊上前拉住李偉:「李大人,別衝動,救人要緊!」
李偉聞言,也顧不上其他了,直接質問道:「刑場設在了哪?」
張宗藝本著老頭不吃眼前虧的覺悟,也沒有隱瞞,直接道:「就設在了軍器局。」
他這麼做當然是為了震懾那些軍器局的匠人,當然這也是朱元璋的意思。
李偉一把把他推開,轉身就要趕去救人,走到門口又向薛祥道:「薛大人,剩下的那些工匠就交給你了,你看緊點,讓他們放人!」
張宗藝雖然答應了放人,但他還是不放心,叮囑了薛祥一句。
薛祥本來要跟著一塊去刑場的,聞言腳步頓住,點頭道:「好,我在這裡盯著,你快去吧。」
李偉不再猶豫,轉身就跑了出去。
淅瀝的春雨看似不大,但李偉跑得急了,撐著傘也被打濕了下半身,而且這官袍實在行動不便,到後來他直接扔下雨傘,將袍子撩起來跑。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軍器局的時候,遠遠的就聽到隱隱有哭泣聲,頓時心下就是一沉。
等他靠近看清這裡的場景,頓時急促的呼吸都是一滯!
只見五六個人頭被繩子綁住頭髮吊在軍器局的門口,髒亂的頭髮遮掩住了大半的面容,但是相熟的人還是能認出來是誰的模樣。
差役動作還沒停,又往上吊兩顆,這才停了下來。
一旁有家屬悽慘的哭泣著,把無頭的屍身收殮起來,而示眾的頭顱,要等官府示眾完畢才能收回來。
李偉看著這一切,呆立當場,手腳冰冷,渾身僵硬!
他死人也見過不少了,連剝皮宣草都看過,幾顆人頭,不至於把他嚇住。
然而,現在死的這些人,是他熟悉的人,其中有幾個還是他提拔過的管事。
這些人曾經跟他一起建起了高爐,一起研究車床,一起打磨零件,一起給他做自行車、鋼甲,一起……
一起……
……
刑部的差役們幹完了活,離開時看了這個身穿官服傻站著的人,但也都沒上前搭話,匆匆收拾東西離去。
畢竟還下著雨呢。
現在的天氣雖然轉暖,但是雨水打在身上依舊是很冷的。
冰涼的雨水澆滅了李偉身上的溫度,也澆滅了他的內心。
如果說徐瑤死的時候他是憤怒悲傷、還帶著些恐慌,那現在,他只能心寒。
這些人是聽他的話才奮起反抗的,雖然那是陶友慶撒謊,但是他們是當真了才會聽,嚴格來說,這些人還是為他而死。
差役們收拾東西走了之後,家屬也帶著殘缺的屍體哭泣著離開。
跑過的匠人有的看到了他這位曾經的侍郎,但是眼神再也不像曾經那樣熱情恭敬,而是帶著畏懼!
李偉木然的呆立著,匠人們走過時,都遠遠的繞開了他身旁,沒有人上前搭話,也沒有人再叫他一聲李大人。
人群漸漸離去,獨留他自己站在雨中,許久,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從軍器局裡出來,來到了他身邊。
魯提上前給他撐起一把傘,輕聲勸道:「李大人,回去吧!」
李偉目光盯著那些被吊起來的人頭,一動不動,聲音有些沙啞的開口道:「你說,他們為什麼要聽我的啊?」
魯提聞言微微一愣,沉吟了下回答道:「因為大人給他們帶來了希望吧。」
他是匠戶出身,在軍器局許多年了,從之前軍器局還是軍需庫的時候就在,他很明白這些匠人的想法。
他們從前一直過苦日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李偉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他們不用再挨打受罵,做工多的還有獎金可以拿,只要自己努力,就能過上好日子。
但這一切隨著他的離開,又全都沒有了。
李偉愣愣出神,這道理他明白,沒有希望的人會渾渾噩噩,有了希望就會拼盡全力去抓住。
他就是這些人的希望,可他卻退縮了。
「魯大人,你怕死嗎?」
李偉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魯提一怔,沉默了許久才幽幽的道:「怕當然是怕的,但若是有了希望,就不會再怕了!」
李偉在軍器局的做為他看在眼裡,匠人們曾經把他當神一般崇拜敬仰,魯提也是一樣。
雖然李偉教的很多東西他聽不懂,但那些神奇的造物卻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偉對他們是真的好,那種發自內心的平等態度,是其他官員身上從來不曾有過的。
李偉聽到這話,把目光收了回來,凝視了他片刻,魯提面露微笑,毫不躲閃。
李偉輕聲吩咐道:「幫我把徐勇貪贓的證據收集一下。」
「下官遵命。」
魯提痛快的答應下來,他現在還不知道李偉有署理軍器局的敕諭,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李偉說完,又回過頭去,看著那些人頭,長長嘆了口氣。
他沒有解釋收集好證據之後要怎麼做,魯提也沒有問。
「既然你們願意相信我,那我就帶你們走一遭吧。」
李偉在內心裡自語道。
……
由於李偉有合法的署理文件,軍器局的匠人很快被釋放了出來,只是這幾個被斬首的卻不可能再救回來了。
不過人頭也沒有一直掛下去,被李偉強行要求取了下來,還給各家的家屬安葬。
回到家之後,小青幫李偉將濕透的衣服換下來,又吩咐小月給他燒水沐浴。
李偉坐在木浴桶里,水的溫熱驅散了身上的寒氣,卻溫暖不了他心裡的冰冷。
小青一邊往他身上澆水,一邊給他擦拭,纖纖玉手觸碰到李偉的肩膀上,李偉回過頭來,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但也僅是一絲。
這些匠人的死讓他認清了現實,在這個封建社會裡,人是沒資格躺平的,要麼自己主動往上爬,要麼被人踩在腳下,還得努力把別人抬上去。
只是在朱元璋的時代,爬得越高死得越快,他想要做到足以左右皇權甚至顛覆的地步,無疑是九死一生。
想想之前他一再躺平的舉動,也不失為一種下意識的自保。
只可惜朱元璋不允許。
既然如此,他也別無選擇了。
李偉輕輕抓住小青的纖纖玉手,柔聲問道:「小青啊,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獲罪連累到你,你害怕嗎?」
小青的動作頓住,輕輕一笑道:「小青既然跟了老爺,就一輩子都是老爺的人,不管將來是福是禍,只要有老爺在,小青就不怕。」
李偉臉上的笑容漸濃,伸手穿過她的髮絲,將小腦袋壓了壓,吻了上去。
……
第二天,李偉將吳伯宗留下的奏表抄了一遍,並在上面附上了禮單。
娶皇帝的女兒也是要給彩禮的,李偉將之前坑朱元璋的一成明黃商會的股份和來福扣下的那幾萬貫錢都附了上去。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要想造反先表忠心。
那一成股是他十萬貫買的,但是按明黃商會去年的帳目來算,現在至少也得值個三十萬貫左右吧,將來只會更高,估計這會朱元璋腸子都悔青了,只是沒拉下臉來跟他這個未來女婿搶。
來福那幾萬貫錢,更必須得交出去,雖然他已經把帳目做好了,不過料想這事也瞞不過朱元璋,他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這點覺悟要有。
在禮部掌事官的指引下,李偉將表文呈給內侍太監,交給朱元璋。
這上面除了表忠心和感激的廢話外,主要的就是禮單和婚期了。
婚期是早就由欽天監卜算定了的,現在只是走個形式,最主要的還是禮單。
朱元璋見到上面寫的東西,頓時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個臭小子總算是識趣了。
點了點頭,朱元璋又將表文不它們了內侍太監,然後由太監送入後宮,稟報公主婚期已定。
將太監打發走,朱元璋看著面前恭敬低頭站著的李偉,微微皺眉。
想了想,輕聲安撫道:「那幾個工匠的事咱知道了,咱也沒想到刑部這次辦得這麼快,回頭咱安排人給予安撫,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雖然這事是他暗中操作的,但是鍋還得讓別人背。
「臣代他們謝陛下隆恩!」
李偉雖然知道陶友慶是奸細了,但他不知道朱元璋知不知道他已經知道了。
不管怎麼樣,現在都得裝傻,就當這一切就是陶友慶誤聽誤傳。
至於該算的帳,那個徐勇,他已經打算好了,很快就能收拾,張宗藝、藍玉、李善長,這些人一個個都跑不了,至於朱元璋,哎……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這麼拘禮,你以前不是挺大膽的嘛!」
朱元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跟以前的態度大不相同。
李偉想了想,也放鬆了一些,既然朱元璋想表露親近,他最好也配合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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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