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是一個平靜的年份。【Google搜索】
外無強敵犯邊,內無天災造反,該鋪混凝土路的繼續鋪路,該造船的繼續造船,該疏浚會通河的繼續疏浚,農民耕作于田,商人往來於市,海船不斷出海,河船到處搖晃,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事實上,對於古代封建王朝而言,只要皇帝沒有什麼特殊愛好,比如修道,當動物園管理員,從事木匠藝術,北出狩獵啥的,政治整體上是相對清明的。
而政治清明的結果,往往就意味著官府對民間的搜掠變得溫和,甚至在某些地區,甚至是完全不擾民,任由百姓自己發展。
治大國如烹小鮮,告訴所有後來統治者,國家這條小鮮,是經不起瞎折騰的,無為而治,休養生息才是王道。
朱允炆選擇了這一條路,一條鞭法的出現,極大抑制了官府搜掠百姓的可能。畢竟一年就兩次稅,任何其他稅都是違法的,在監察御史已經分散到州、安全局隱於民間的情況下,誰也不敢在收稅期間動手腳,更不敢巧立名目。
沒有了稅目一條要錢的路,地方官吏再貪污、再腐敗,也不可能禍害一大片的百姓,頂多對付對付若干百姓或若干富紳。
朱允炆是這樣想的,不過多少有些天真無邪,一件事的出現,徹徹底底打了朱允炆的臉,也讓朱允炆一直期待的盛世變得如同一個笑話。
五月二十日,休寧知縣梁緒夥同地方士紳,壟斷石灰礦,壓榨與拖欠百姓工錢,致使百姓自開年起沒有分文收入。
六月初,夏稅開徵,百姓家中無餘錢,不得不聚集於縣衙,要求知縣發放工錢。
六月五日,休寧知縣梁緒以亂民造反為由,抓捕了為首的百姓三十餘人,打傷百姓數十人,並虛報知府衙門,要求重懲帶頭百姓。
六月八日,知府衙門派遣知州王茂前往調查,為梁緒賄賂,隱瞞事實真相。
六月十一日,八百休寧百姓聚攏在縣衙,要求梁緒放人,梁緒請求新安衛出兵彈壓。新安衛指揮史孟崇得到消息之後並沒有出兵,而是直接上奏給了五軍都督府,畢竟徽州府屬於南直隸管轄,直接為京師管理。
直至六月十四日,朝廷才收到消息,滿朝震驚。
朱允炆忘記了一點,一條鞭法是對農田的,可徽州府多山少田,百姓家本就貧瘠,好在混凝土道路施工給這裡的百姓帶來了一條活路:挖石灰礦。
當礦工,就成為了他們生存的基本方式,有些農戶甚至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下礦,為的就是賺點礦工錢。
可好好的礦,偏偏又被縣衙與地方士紳壟斷著,百姓家的幾口礦還不准人找礦,他們只能被人剝削,人家說多少工錢就是多少工錢,多久給就是多久給。
一條鞭法保護了以農為主的百姓,卻沒有保護到以礦為生的百姓,加上地方官員的貪婪,終於惹出了民變。
這件事的出現讓朱允炆臉很疼,就在不久之前,還有官員大談盛世來臨,說朱允炆是一代聖主,現在看來,所謂的盛世就是一個巴掌,呼在臉上還帶聲響的那一種。
朱允炆不顧內閣與六部大臣反對,下旨徐輝祖親自去處理。
徐輝祖是什麼人,是都督府的人,管的是兵,不是民,這是民政,縣衙的事,顯然歸徽州府,歸朝廷六部管,怎麼能讓徐輝祖去?
但朱允炆這一次沒有退讓,命徐輝祖帶三千兵連夜去休寧縣,將知縣梁緒,包括參與此案的一切官吏、所有士紳全都抓入京師,同時命令徽州知府,先行墊付虧欠百姓的工錢,知府暫時代理知縣職責,安撫民心。
徐輝祖的動作很快,加上休寧距離京師也不過五百里,打馬疾馳,兩天去,四天回,直接將梁緒為首的二十六日丟到了武英殿中。
朱允炆坐在寶座上,怒目而視,厲聲喊道:「朕屢下文書,不得欺民,不得貪污,不得勾結地方士紳!而你呢,就在南直隸,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如此放肆?!」
梁緒嚇傻了,聽說過地方衙門越權辦案的,沒聽說過皇上直接搶走辦案權的,哆嗦地說不出話來。
解縉見朱允炆氣得不輕,連忙出班:「皇上,此事交給三法司處置即可,定會嚴格處置,還百姓一個公道。」
朱允炆豁然站了起來,怒斥:「都已經激起民變了,還用三法司審理嗎?將梁緒拖出去凌遲,其他人審理之後,無論什麼結果,都加上一條,抄沒家產,發配北直隸!」
刑部尚書暴昭見狀,趕忙勸說:「還請皇上暫息雷霆之怒,只需兩日,臣定能審查結案,到時候該凌遲的凌遲,該發配的發配。」
不經法司審判直接就幹掉,不行啊,這個先例一開,以後刑部的作用將會越來越弱,皇上要處理個人,甚至都不需要經過三法司了。
暴昭見朱允炆剛想說話,大聲喊道:「明日此時!」
朱允炆強壓憤怒,點了頭:「明日此時,拿出結案文書,若沒一個讓朕滿意的結果,刑部也該整頓整頓了!」
暴昭額頭冒汗,這一次惹火燒身了,不把梁緒往死里審,對不起自己的官服啊。
梁緒等人被帶了下去,朱允炆揮手退朝。
內閣。
暴昭看著解縉、郁新等人,皺著眉頭說:「皇上最近有些沉湎於盛世之言中,眼下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實在是承受不了。你們內閣大臣就不想想法子嗎?這次是派徐輝祖動用大軍抓知縣,那下次呢?會不會直接大軍開至布政使司,把布政使也給囚送過來?」
郁新略有所思,道:「地方上阿諛奉承的實在是太多,一些文章又不能不送,任誰看多了這些文章,也以為盛世來了。」
茹瑺嘆了一口氣,說:「皇上畢竟是年輕,這才短短四年時間,就已東平倭寇,北御韃靼、瓦剌,南收交趾,又開南洋貿易,眼下國泰民安,國運昌隆,有些天子氣也是正常。」
陳迪擺了擺手,嚴肅地說:「我不這樣認為,諸位應該知道唐朝是如何由盛轉衰的吧?」解縉眯著眼看向陳迪:「你是說唐玄宗?」
陳迪肅然道:「沒錯,想當初,唐玄宗一開始任用賢能,勵精圖治,這才有了開元盛世。然盛世二十年余,唐玄宗便無心治國,性情暴躁,沉湎聲色,任人唯親。好好的盛世,轟然之間就結束了。」
「陳閣,你把當今皇上比作唐玄宗,有些過了吧?」
郁新有些不滿。
陳迪冷笑一聲:「當真過嗎?難道諸位沒看出來,眼下皇上君威漸重,已沉迷於盛世之夢,去年每日處理朝政,今年兩日處理一次朝政,聽聞皇上與伊才人走得很近,伊才人什麼本事諸位一定有印象吧,萬一我們大明出個楊貴妃第二,這盛世還沒開怕就要結束了……」
暴昭多少有些不適應,看著陳迪:「這,是不是危言聳聽了?」
陳迪搖頭:「但有苗頭,不可不重視。」
郁新、茹瑺與解縉彼此看了看,都沒說話。陳迪曾經執掌禮部,在這裡干久了多少有點偏執。
暴昭思考了下,說:「依我看,盛世文章我們擋不住,只能遞上去,但這些文章太過迷亂人眼,消除了皇上的治國心思,現在休寧縣出現這種事,雖然對不起當地百姓,但對大明而言未嘗都是壞處。」
「只怕一件事無法改變皇上的認知啊。」
郁新無奈。
解縉眼睛忽閃了下,對郁新等人說:「是啊,一件事無法改變,那多幾件事不就改變了……」
「呃?」
郁新等人茫然地看著解縉,休寧出了事皇上已經要活剮了知縣,再有這種事出來,怕是要挫骨揚灰啊。再說了,哪裡去找該死的鬼去?
解縉幽幽說道:「我們可以勸說皇上再次微服私訪亦或是外出巡遊,親眼看一看真實的地方,去見一見百姓的生活,自然就知道盛世文章只是虛言,大明距離盛世還早著呢……」
「去哪裡?蘇州,杭州?算了吧,那裡繁華的緊,尤其是市舶司一開,商稅猛增。」
郁新不滿意這個方案。
解縉淡然地笑了笑:「誰說非要向南走。」
郁新、茹瑺等人眼前一亮,不向南,那就向北,北面是哪裡?窮苦的鳳陽府啊。
去那裡看看,問問百姓幸福不幸福,就知道啥盛世不盛世了。
至於理由也好找,皇上登基都四年了,也該去鳳陽謁陵一次了,不能因為老朱在南京,就忘記了老老朱還在鳳陽埋著呢,得去看看。
於是,解縉、茹瑺等人將目光看向了陳迪,陳迪打了個哆嗦,有點想逃。
沒辦法,這件事只有陳迪出馬合適,誰讓此人精通禮數呢,至於他是去找禮部的黃觀還是自己出頭,都沒關係,說服朱允炆去鳳陽謁陵,順便看看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況,這才是最重要的。
於是在刑部定了梁緒死罪,附送凌遲藝術體驗課程,連帶著砍頭五人,其他人抄家、流放之後,禮部尚書黃觀寫了一封奏疏,送到了武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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