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內閣話語權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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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部給事中徐良合上書,剛吹熄蠟燭,準備離開書房,就聽到窗外傳來腳步聲,臨近後,僕人道;「老爺,門外有人求見。」

  徐良有些疑惑,這誰大晚上不睡覺,跑自己家裡來幹嘛?

  「可說明身份?」

  徐良問道。

  僕人回道:「問過,只說是老爺同僚,有要事相商。」

  徐良思索一番並無頭緒,只好安排僕人將其帶至書房,自己去打了水,洗了洗臉上的汗水,這才走入書房。

  黑袍罩身,顯得神神秘秘。

  徐良尚未說話,對方已轉過身,和煦一笑,喊了聲:「正浩兄。」

  「修仁兄!」

  徐良有些意外,來人不止是同僚,還是同科進士,現任刑部員外郎的萬忠。

  萬忠將黑袍脫下,解釋道:「夜中來訪,實有白日難言之事,若有叨擾,還請正浩兄多多擔待。」

  徐良擺了擺手,讓萬忠落座,親自斟茶,道:「恩榮宴之後,我們各忙東西,鮮有相聚,你若早來,我們還可痛飲幾杯。」

  萬忠回想起建文元年時的科舉,還有那一場令人印象深刻的恩榮宴,當時好像只顧著看文工團的演出了……

  狠狠搖了搖腦袋,萬忠的臉色變得肅然起來,道:「此番拜訪,實有一件事關國朝大事,需要正浩兄一同出力。」

  徐良收斂了笑意,心頭也多了幾分謹慎與警惕。

  經過近兩年的朝廷生涯,看多了傾軋與出賣,徐良已經不是初入朝廷的熱血青年,腦袋一熱,不管後果就往前沖。

  萬忠也沒有繞彎子,而是開門見山:「眼下皇上已經近月不上朝,不理政務,甚至連大臣都不見,長若如此,如何了得?眼下唯有集我百官力量,聯名上書,警醒皇上,不應因後宮之樂而懈怠朝政,應謹記太祖教誨,以國事為重!」

  徐良聽聞是此事,不由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皇上身體抱恙嗎?之前那次朝會你也知曉,皇上晚來許久,聽太醫說,皇上身體睏乏,需要多多靜養。」

  萬忠嚴肅地搖了搖頭,道:「抱恙三日不上朝可以理解,七日不理朝政也可。然你可曾見過近月不上朝,不理朝政的帝王?太祖病重在榻時,尤且聽聞內侍報讀文書,偶會接見大臣!現我皇懈怠,作為大明臣子,應當竭力勸誡,收其本心,為萬民謀大業。」

  徐良也感覺有些奇怪,按理說,尋常人得個風寒,三五日也就康復了,可皇上竟然這麼久都沒好,實在是有些反常。

  萬忠見徐良有些鬆動,起身道:「想當初,皇上勤勉於政,為民推一條鞭法,為商執新商之策,力革三大營,又有大工程鋪展而開,種種新政,是何等的令人振奮。而今皇上悠閉後宮,不理朝政,怕是醉於宴席,枕于美人,不思進取,作為國朝臣子,我等雖是位卑,不敢不憂國家!」

  徐良被萬忠的正直與浩然給震撼住了,當即拍案道:「你說得對,位卑亦是臣子。我等誠憂國家,當聯名上書,求皇上臨朝,此乃大義之舉!」

  萬忠對徐良深深行禮,道:「正浩兄此舉定能流芳後世!」

  徐良並不在意什麼流芳後世,而是真正的擔憂了國家未來,皇上一直不上朝,總不是個事,聽說連齊王造反、青州戰事這等重大之事,皇上都沒有出面,甚至沒有召傳任何一位大臣。

  這不行啊,長此以往,內閣豈不是成為了真正的皇上?

  君君臣臣,綱常倫理不能變化!

  為了心中的信念,為了大明朝的未來,必須讓皇上臨朝執政!

  萬忠早有準備,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文書,遞給徐良,道:「奏疏已寫好,只等正浩兄留名。」

  徐良展開文書一看,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這封奏疏可謂是用詞犀利,鋒芒無比,將皇上不臨朝的危害寫得那是一個鞭辟入裡,還數落皇上不處理朝政,就差指著皇上的鼻子罵了。

  當看到文書底部一排排名字時,徐良瞪大眼,道:「戶部左侍郎卓敬?這是卓侍郎帶頭所為?」

  萬忠重重點了點頭,道:「若此奏摺無法奏效,還有更厲害的。」

  徐良臉色一變,他清楚萬忠這句話的意思。

  卓敬是戶部侍郎,更厲害的自然是尚書乃至內閣大臣。這也就是說,皇上如果還不聽這些小人物的勸說臨朝,那就會有更大規模的官員聯名上書。

  這種群體性的呼聲,無疑是一種示威,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逼宮,是文官群體展示力量的一次絕佳機會。如果皇上就此上朝,那就是文官集體的勝利,他日需要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再用一次,二次……

  如果皇上還是沒有上朝,那好了,為了大明未來,為了心中的理想抱負,為了挺直脊樑,說什麼也得和皇上鬥爭到底。

  法不責眾,何況文官又沒錯,錯的是皇上,事情再怎麼糟糕,也不至於掉腦袋去。

  徐良好像看到了一場陰謀,而此時的自己,已經成為了陰謀的棋子。

  「為了國家!」

  萬忠示意徐良快點簽名。

  徐良提起筆,終咬牙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無論是誰在組織這一場行動,自己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君臣正道,問心無愧!

  萬忠收起奏疏之後,告別徐良,繼續前往其他官員的府邸。

  京師的宵禁時間很短,只有子時、丑時、寅時,萬忠有的是時間拜會。

  翌日一早,一封二十七位官員的彈劾奏疏就遞送到了內閣,奏疏名為《大明二世,吾皇應勤勉於政,臨朝奉天》。

  解縉看到這一封奏疏感覺頭大,眼前有些冒金星,這奏疏的名字,中間沒有問題,後面也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大明二世」這四個字。

  該死的,誰這麼陰損?

  誰不知道秦、隋國祚不昌,二世而亡,說大明二世,不是咒罵大明馬上就要滅亡了?如此詛咒國家之言,竟是一群秉持著「正義」、「氣節」的官員?

  「黃閣,這是何意?」

  解縉看過之後,冷著臉問道。

  黃子澄當即不樂意了,反問道:「此乃百官肺腑之言,解閣不問百官,問我作甚?」

  解縉咬牙切齒,這份奏疏是戶部侍郎卓敬所寫,誰都知道夏元吉此時忙著調運糧食的事,山西移民需要糧食,疏浚會通河也需要糧食,北方邊鎮更不能短缺糧食,他這個戶部尚書已經成為了大明最繁忙運糧大隊長了,哪裡有心思摻和這種事。

  除了你黃子澄,誰能直接指揮卓敬?你可是戶部的老尚書!

  郁新看過之後,敲了敲桌子,說道:「這封奏疏言辭雖是犀利,但也未嘗不切中要點。皇上多日不朝不見大臣,若開此例,百官又無動於衷,他日朝政懈怠,民不聊生,如何得了?」

  解縉豁然站起身來,看著郁新與黃子澄,道:「皇上不過是身體抱恙,靜養一段時間而已,你們就聯名上書,莫不是想要借逼宮之舉樹立自身的威信?」

  啪!

  黃子澄一拍桌案,厲聲道:「解縉,你若再誣陷我等用心,休要怪我上書彈劾於你!」

  「哼,那你彈劾試試!」

  解縉毫不畏懼。

  郁新皺眉,勸說道:「夠了,百官上書,無論如何都需轉呈皇上,這件事就不需要爭論了。倒是太醫院戴原禮的喪事規制,宮中遲遲沒有答覆,你們怎麼看?」

  黃子澄滿臉怒氣,瞥了一眼解縉,道:「戴原禮雖官位不高,但執掌太醫院與國子監醫學院,按醫學院給院長六品官來論,其喪事可提一級,按五品官規格來辦,此事禮部已有方略,也無需討論吧。」

  解縉壓制著心頭的不滿,爭論道:「禮部按五品官規格,只是常規之論。然沒有考慮戴原禮《醫學》三典之偉業,按國子監祭酒楊士奇提議,應給其更高規格,以示大明重人才、惜人才,我認為應駁回禮部文書,以從四品銜治喪。」

  郁新看著爭鋒不休的解縉與黃子澄,目光中閃過一絲寒芒。

  兩人所爭論的事,看似微不足道,不過相差半品,實在不需如此耗費心神,但其背後蘊含著更深的政治意義:

  話語權!

  內閣出現的時間並不長,雖然經過了一些調整,但始終都沒有形成秩序,內閣大臣平等辦公,各抒己見,沒有一言堂,也沒有完全的壓制。

  換言之,此時還沒有出現首輔、次輔之類的等級。但六部都有等級,內閣怎麼也應該分個高下吧?

  誰掌握了話語權,誰就是真正的首輔。

  事小,事大,都不是事,誰說了算,才是真正的事。

  明知道你爹是他爹,還不讓你認你爹當爹,非要弄兩個爹出來,這就是大明首輔的能量。

  雖然此時的解縉、郁新等人,還遠遠沒有修煉到那個地步,但先不論爹的事,總得把誰是兒子的事敲定了再說。

  解縉感覺到有些棘手,郁新與黃子澄聯手,兩人又是老牌力量,擁有的能量遠不是自己能比,朱允炆在的時候,可以出面支持自己,可現在朱允炆很可能並不在京師,沒了大老闆發話,自己就要扛不住了。

  「有旨意。」

  就在解縉、黃子澄爭論不休的時候,內侍一聲喊,結束了爭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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