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回來了?
朱棣猛地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朱高煦,又將目光看向朱高熾,問道:「你剛剛不說,道衍入了翰林院,此時正在京師嗎?」
朱高熾握著手中的《貓論》,皺眉道:「剛剛得到的消息,確實如此。閱讀二弟,怎麼回事?」
朱高煦連忙說道:「我也不知情況,但道衍師父,已然到了燕王府門外。」
朱棣踢開了棉被,便想出去迎接,卻被朱高熾一把拉住,阻攔道:「父王,道衍入翰林院,是京師來的情報,是我們的人發出來的,絕對可信。若他真的來了北平,那也是皇上派來的,您不能見他啊!」
朱高煦也攔在門口,勸道:「大哥說得沒錯,或是皇上派他來,試探父王。」
「天下誰都可負我朱棣,唯道衍師父不會!」
朱棣想要出去迎接道衍,但朱高熾、朱高煦如何都不肯。
道衍九月份便到了京師,如今過了三個月,他又回到北平。
人心有沒有變,誰又說得清楚?
據京師傳來的消息,道衍此時的身份,可是翰林侍講學士。說白一點,那就是朱允炆身邊的人。若是道衍見朱棣裝瘋,將此事奏報皇上,那將是藐視朝廷,欺君之罪。
「也罷,你們將他請過來吧!」
朱棣陰沉著臉,坐回了牆角。
朱高熾與朱高煦見此,無奈之下只得離開內宅,去見道衍。
道衍看著熟悉的兩位世子,行禮過後,嘆道:「兩位殿下,本僧今日來此,只希望見到燕王,說上幾句話,還請允可。」
「說幾句話?還是傳幾句話?」
朱高煦眼神中帶著幾分不滿,京師的消息他是看過的,這條線索提供的情報,從不曾出過差池。情報說道衍入了翰林院,那一定是入了。
若道衍只是說話,那好,還是自己人。若是傳話,那便是建文帝的人。
「呵呵,兩者兼有。」
道衍平和地說道,無視朱高煦的冷漠。
朱高煦霍地站起身來,一旁朱高熾連忙喝住,讓朱高煦坐下,然後對道衍說道:「聽聞師父入了翰林院,不知消息准否?」
道衍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皇上所命,貧僧應允。」
朱高熾與朱高煦看著道衍,兩人都難以接受這個結果,要知道道衍在燕王府做事,已然十多年,可以說,他陪伴了朱高熾、朱高煦很長一段時間。
如今,曾經的朋友,竟投了朱允炆!
那彼此之間,還有什麼情義可言?
朱高熾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起身說道:「父王最近身體不太好,師父見時,可儘量站遠一些,務必當心才是。」
道衍呵呵笑了笑,感謝道:「煩請殿下帶路。」
朱高熾、朱高煦帶道衍到了內宅,朱高煦給朱高熾了一個眼神,便落在後面,在經過丘福的時候,低聲交代道:「若他是朝廷密探,不能讓他活著離開內宅!」
丘福凝重地答應道。
朱高熾停下腳步,推開門,請道:「師父請進。」
道衍抬腳邁入房間,看著想要跟進來的朱高熾、朱高煦,說道:「還請兩位殿下,容老僧與燕王單獨敘敘舊。」
朱高熾微微皺眉,終還是點了點頭。
道衍掩上門,走向室內,看著坐在牆角,披頭散髮,披著棉被的朱棣,他的目光中,充滿了陌生與警惕。
演戲嗎?
真實的令人敬佩,也令人心酸。
道衍走到朱棣不遠處,席地而坐,掐動佛珠,嘆息道:「王爺,你我相識於洪武十五年,仔細算算,快十七年了。人生,又有幾個十七年?」
見朱棣不說話,道衍也不介意,直言道:「貧僧已六十有四,再過十七載,那時,本僧還活著嗎?若於寂寂無名中逝去,無人知曉道衍之名,那貧僧平生所學,又所為者何?本僧寧願驚雷中死去,亦不願安老於臥榻!」
「故此,侍奉於王爺左右,挑唆所圖,不過是天下顛覆,風雲變幻,以留我名於千秋,證此生之道,無愧於所學之術!」
「自太祖駕崩,建文登基,本僧暗察建文,不過柔弱書生,不堪一擊,王爺霸業,指日可期!然自九月入京,與建文帝坐而論天下,才驚覺神醒,當今皇上,非尋常君主,有開萬世基業之霸氣,有布局江山,握轉乾坤之豪情,有謀斷預見之能,驚才絕艷之才!」
說到此處,道衍停頓了下來,目光深深地看著朱棣,凝重地說道:「王爺當下所為,皇上九月便已有預判。皇上一直沒有採取行動,只是不希望王爺起兵,不希望同室操戈,更不希望王爺您,身隕南下途中。所以,王爺,不要再偽裝了。」
朱棣看著道衍的目光,逐漸變得清明,起身,整理了下頭髮,呵呵說道:「如此看來,師父此番入府,是來作說客了?」
道衍看著果然裝瘋的朱棣,折服於朱允炆的預判,起身道:「說客麼?或許吧,貧僧此來,只希望與燕王一起,共襄大業。」
「大業?哈哈,你道衍已入翰林院,何來大業?恐怕師父出府之後,本王便已身入檻車!」
朱棣滿含怒火地喊道。
道衍上前一步,肅然道:「王爺,貧僧所言的共襄大業,並非謀逆之事,而是大明內外之事,於內,共開盛世,於外,拓山辟海!重開絲綢之路,再塑漢唐偉業,再現萬朝來賀輝煌!」
朱棣甩袖道:「那又與本王有何干係?歷史只會記住他朱允炆,而不會記住我朱棣!」
道衍沉默了。
朱棣坐在桌案旁,咕咚咕咚地喝著酒。
道衍突然打破了沉默,說道:「若歷史記住王爺,王爺便可歸服皇上嗎?」
朱棣皺眉,看向道衍,問道:「你是何意?」
道衍目光深邃,對朱棣說道:「王爺尚未讀過《貓論》吧?」
朱棣有些詫異,不久之前,朱高熾是帶了一本冊子,名為《貓論》,但自己並沒有來得及看。難道說,這《貓論》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道衍從懷中,拿出了手抄本《貓論》,交給朱棣,說道:「王爺,此乃《貓論》,為當今皇上所作,如今此本,已傳抄無數,眾府縣皆有《貓論》之言。」
朱棣打開《貓論》仔細看去,被朱允炆新奇的思想與觀點所震撼。
沒錯啊,老百姓不管什麼黑貓白貓,只要是能抓老鼠的,那就是好貓。
朱允炆效法,不問出身,不拘一格,敢於啟用有能力之人,一切以治國有為、施政有方為根,那也是沒錯的。
《貓論》,是駁不倒的,是有利於大明的。
朱棣的手有些顫抖,朱允炆才登基半年,便已展露出了驚人的治國天賦:
新軍之策,以堂堂正正的陽謀,收走了天下軍心;
《貓論》一出,又是以浩蕩之勢,收走了天下讀書種子之心;
聽聞不久之後,朝廷便會推出一條鞭法,改革農業稅,到時,萬民之心必將歸服。
有跡象表明,朱允炆正在破除商業藩籬,北平張昺敢於解除商人戶籍問題,便是一個徵兆。一旦施行,必得商人群體的大力支持。
短短半年時間,朱允炆便多點出擊,各個擊破!
軍、士、民、商,若悉數歸服建文帝,那天下,誰能與之爭?
朱棣有些苦澀,難道說,自己的父親沒有錯,朱允炆將是大明帝國偉大的帝王?
道衍看出了朱棣的動搖,上前補了一句:「皇上托本僧轉告王爺一句話。」
朱棣放下《貓論》,搖了搖頭,釋然道:「罷了,本王輸給他了!這天下,是他朱允炆的!本王認了,明日便自縛京師,聽憑發落。」
道衍老臉繃著,他清楚朱棣的脾氣、性情與思維,知道他並不會輕易認輸,臣服,走至桌案旁,肅然道:「皇上所託之言,是:燕王叔,朕需要你,大明需要你,不知四叔可有勇氣,隨朕披荊斬棘,開一條萬古不曾有之路?!」
朱棣驚訝地看著道衍,問道:「皇上真如此說?」
道衍含笑點頭。
朱棣皺眉問道:「何為萬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搖了搖頭,嘆道:「本僧不知,但本僧曾在皇上之所,見過一幅宇內山河輿圖。」
「宇內山河輿圖?」
朱棣滿眼疑惑。
道衍認真說道:「在那宇內山河輿圖中,我大明只不過是其一域,宇內之大,令人震撼。雖然本僧不知皇上如何得到如此輿圖,不過本僧相信,萬古不曾有之路,應與此有關!」
朱棣深深震撼,大明國土足足有九百萬平方公里,如何浩大無邊的國土,竟只是宇內一域?
這是真的嗎?
大明難道不是這天下之間,最大的國度嗎?
道衍勸道:「王爺若是不信,可前往京師問詢皇上。本僧可以感覺的到,在皇上心中,有著一副大棋盤,而這,才是真正曠古絕今的大業!」
朱棣深深看著道衍,緩緩說道:「本王小看了他,也罷,如今本王也無路可走,不是嗎?燕王三衛雖聽命於本王,可若讓他們南下對抗朝廷,恐沒人聽命。何況北平有平安、盛庸,周圍有瞿能、郭英、耿炳文、鐵鉉,呵呵,他謀勢已成,本王就算是有心舉事,也無力施行。」
「我朱棣,臣服了!」
「我朱棣,尊他為帝王!」
「我朱棣,便托這餘生,追隨皇上而去,開一條萬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含淚,跪拜行禮:「臣拜見燕王。」
依朝廷之制,行官員之禮。
這一刻,他是翰林侍講學士姚廣孝,他是大明燕王朱棣,他是大明帝王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