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悲劇,一個台子,只不過是換了時間,上演了不同的戲。Google搜索
黃矩遭遇了重大打擊,因為自己的「意外之財」,導致整個黃家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什麼富貴之家的夢已不復存在,就連先輩留下的家業也守不住了。
爺爺是被欺壓而死!
煤礦山已經成為了黃矩心頭的一根刺,刺在心頭,難以呼吸。
黃家人不再談論什麼「煤礦山」,可眼下的陌生人,竟再一次提起,這讓黃矩失去了往日分寸,走出來大聲喊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還請你們馬上離開!」
茹瑺看著發怒的黃矩,平和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難過,只是逝者已矣,你們總還是要活下去。若真如外面傳聞,舉家遷移北直隸,那黃家想要再恢復榮光,怕很難吧?」
黃祥止住了黃矩,嘆息道:「不瞞先生,府衙已然登記造冊,黃家上下數十口,都需按府衙命令遷移。若先生沒有其他事,就請回吧。」
茹瑺皺眉道:「可是朝廷文書寫明了,不允許強制遷移百姓。忻州府衙當真敢違背朝廷命令嗎?」
黃矩冷笑一聲,道:「朝廷文書是一回事,忻州府衙是另一回事。在這忻州,朝廷的話未必管用,但忻州府衙的話,任誰都不能拒絕!」
茹瑺感嘆道:「山高皇帝遠,竟沒有人能治管府衙了。」
黃祥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想轉身離開,卻聽楊溥道:「煤礦山的買賣地契,可否讓我們一觀?」
茹瑺見黃祥不快,便拱手道:「麻煩黃兄了,看過地契之後,我們便離開這裡。」
黃祥不想將事情鬧大,只好安排管家取來地契。
楊溥接過地契,借著燈籠的光仔細看去。
地契內容很是完整,即有立契人姓名,又要賣地原因,賣地所在位置,價格,收款情況,甚至還在裡面記載了一旦發生糾紛,應該如何解決。
在地契尾部,有三個「畫押」,除了買賣雙方之外,還有第三方中間人。
對於民間土地交易的地契,往往分為兩類,即「白契」和「紅契」。
白契又名草契,即買賣雙方未經官府驗證而立的契據,屬於民間約束的一類地契。
紅契又名官契,即加蓋府、州、縣官印或粘貼由官方排版統一印刷的契尾,屬於官方承認的一類地契。
仔細觀察這一份契約,很明顯有著官府印章,屬於官契。
這一點也是想當然的,畢竟是官府拿走了煤礦山,順便加蓋個印還不容易。
但楊溥仔細看過之後,發現其中有這麼兩句話:
黃矩絕賣,不再問訴。
地契落名,再無相關。
「這是一份絕契啊!」
楊溥對茹瑺說道。
茹瑺看過之後,也不由地點頭贊同。
所謂絕契,即一旦買賣地契簽定,就再無糾纏,賣出去的地,與你再沒有半點關係。
很多時候,民間賣地都不會採取「絕契」的方式,而是因為當下困境,賣地之後度過困難時期,之後生活好轉了,還可以按照地契約定的方式,花多少銀兩,將賣出去的地再贖買回來。
茹瑺將地契交還給黃祥,拱手道:「多有打擾,還請諒解。臨走之前,我還想說一句話。」
黃祥皺眉道:「先生請講。」
茹瑺抬頭看了看夜空,道:「朝廷的話比知府的話管用。無論什麼時候,都請你們相信這一點。」
黃祥、黃矩看著離開的茹瑺等人,不由地面面相覷。黃矩疑惑地問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黃祥搖了搖頭,嘆息道:「走吧,我們去守靈。」
離開黃家,茹瑺、楊溥走在忻州城中。
楊溥找人問清楚府衙方向,對茹瑺道:「大人,請吧。」
茹瑺瞥了一眼楊溥,問道:「你怎知我要去知府衙門,而不是尋一客棧休息?」
楊溥自信地說道:「布政使一直在等我們,大人雖要訪查民情,但總歸移民才是大業,不坐鎮太原府,多少移民之事都無法定奪,時間耽誤不得。既然大人有心為黃家人伸冤,那自然要連夜升堂了……」
茹瑺點了點頭,道:「你的判斷沒錯,只不過,你認為此間事該如何解決?」
楊溥分析道:「黃家之事,可分為兩件事,一件事是煤礦山買賣,另一件事則是強制移民。後者容易解決,只需要修改移民黃冊,將黃家之人排除在外,事情自然解決。只不過這煤礦山之事,卻屬實棘手。」
茹瑺臉色凝重,沉聲道:「何止是棘手!」
煤礦山買賣之事,本身並不複雜,簡單概括就是:
黃矩以一千八百兩買下荒山,之後忻州府衙以一千八百兩,又將「荒山」買了回去。
問題的關鍵是,在買與賣之間,這座「荒山」已經成了巨大的煤礦山,其價值已非幾千兩幾萬兩可以衡量。
府衙這邊明知如此,還以荒山的作價將其買走。
讓茹瑺感覺到棘手的是,雖然忻州府衙行為下作,但從交易的程序、方式、地契的合法性來看,忻州府衙是沒任何錯誤的。
就是翻遍了《大明律》,也找不出破綻來。
楊溥思索良久,行過兩街,方說道:「府衙收回地契,看似不違背律令,但其顯然不符交易價值,若黃家人願意出頭,坐實府衙強買強賣,倒可以判定地契失效,只不過……」
茹瑺側頭問道:「只不過什麼?」
楊溥眉頭緊鎖,道:「若真如此,那忻州知府的威嚴就徹底喪失了,一個沒有了權威的府衙,怕很難治理好地方。」
「威嚴?」
茹瑺咬了咬牙。
沒錯,這是必須考慮的問題。
很多府衙統治地方,靠的絕不是與民同歡,而是站在民的對立面,用強迫的、強力的、強制的手段,來管理、約束、治理百姓。
府衙越狠厲,百姓越畏懼,府衙越有威嚴,百姓越聽話。
若是茹瑺處理了知府衙門,那將是黃家的勝利,百姓的勝利,是忻州府衙的失敗。茹瑺在這裡,還能繼續穩定民心,可若是茹瑺走了,誰來收拾殘局?
一旦日後忻州府衙出點事,百姓就會拿出「煤礦山」事來鼓勵自己,不是對抗忻州府衙,就是越級上-訪。一個沒有威嚴、沒有權威的知府衙門,是管理不好百姓的。
茹瑺停下腳步,看著緊閉的知府衙門,肅然道:「他們的所作所為,與強盜何異?自己不要臉,就不要指望別人給他臉!想要威嚴就需要心如明鏡,正大光明!若此事不給百姓一個交代,那忻州府衙才是真正的沒有了威嚴!」
楊溥重重點頭,附和道:「大人如此想,當是百姓之福。」
隨從想要叩門,卻為楊溥所組織,楊溥指了指一旁的鳴冤鼓,道:「用這個……」
茹瑺微微點頭。
咚咚咚……
鼓聲在夜色之中傳盪,驚動了不少人,府衙的衙役聽到動靜,連忙過來查看,呵斥道:「有何事需要敲鼓,快停下來,再敲就將你們抓起來!」茹瑺沒有喊停,隨從自然不停。
沉悶的鼓聲傳個不停,後堂中準備休息的知府衛勇輝自聽到動靜,不由走出來查探,沒走多遠,就遇到了同知郭崇、通判李存進。
「為何鼓聲敲個不停,衙役都幹什麼吃的?」
衛勇輝被鼓聲敲的煩躁,厲聲道。
李存進也有些疑惑,按理說這麼大的動靜,早就有衙役過去了,怎麼這鼓聲還越來越響了。
當三人到了門口時,不由吃了一驚。
一干衙役畏畏縮縮地站在外面,就是不敢上前,任由鳴冤鼓被人敲動。
衛勇輝憤怒地喊道:「何人敲鼓鳴冤?」
「是我!」
茹瑺走向衛勇輝,目光凶厲,沉聲道:「誰是忻州知府?」
衛勇輝被茹瑺氣勢猛地一衝,竟心頭震顫,不由生出幾分不安來,連忙說道:「我便是忻州知府衛勇輝。」
茹瑺走至近前,打量了下衛勇輝,冷笑道:「既如此,那就升堂吧。」
「升,升堂?」
衛勇輝看了看夜空,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不是在開玩笑。就算你不睡覺,老子也要陪老婆的不是……再說了,哪個衙門大半夜升堂問案啊。
「你是何人?」
李存進語氣兇狠地問道。
茹瑺瞥了一眼李存進,反問道:「你又是何人?」
李存進上前一步,道:「忻州通判李存進!」
茹瑺微微點了點頭,對衛勇輝道:「我要狀告忻州知府衛勇輝、通判李存進等,攜官府權勢,威逼黃家以一千八百兩齣賣價值數十萬兩的煤礦山!狀告忻州府衙,擅改朝廷之命,意欲強制遷移百姓!還等什麼,升堂!」
「你,你到底是何人?」
李存進額頭冒汗,連忙喊道。
茹瑺冷笑道:「尋常百姓也有狀告鳴冤之權,莫要忘記,太祖規定,若欺壓百姓過甚,百姓可以將你們抓起來押解京師問罪!」
百姓可以抓官?
沒錯!
洪武十八年、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幾次下旨,允許百姓將貪官污吏抓起來,押赴京師。
當時確實有百姓抓官的,比如常熟縣民陳壽六因遭到縣吏顧瑛的欺壓刁難,一怒之下,帶著子侄將顧瑛擒拿,然後手持《大誥》赴京告狀。
朱元璋親自處理,不僅賞賜了陳壽六錢財衣物,還免去三年徭役。
為了保障這一項制度完美執行,朱元璋還下令,敢阻攔百姓的官吏,一律嚴懲。比如「敢有邀截阻擋者,梟令」,「關津渡口毋得阻擋」。
但規定是規定,依舊有「官官相護」的時候,朱元璋幹掉了一批官員之後,直接下令:「其正官、首領官及一切人等,敢有阻擋者,其家族誅。」
意思很明顯,誰再敢阻攔百姓抓官赴京,那就滅他全家。
於是,在當時出現了不少百姓抓官的事。
只不過這項政策有著極大的漏洞,施行沒幾年就行不通了。
原因很簡單:百姓干不過當官的。
當官府與里長、富戶聯合起來的時候,一群打手都在,哪個百姓能抓得住?
而且還有些地方借朱元璋的這一條命令,形成了惡霸勢力,對於新來的不配合的縣令,直接誣陷個罪名,送到京師去……
久而久之,這政策就成了一紙空文。
李存進想不到的是,朱元璋都死了,這些制度早就被人忘了十幾年了,竟還有人翻出來。
這一定是刁民,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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