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有些冷。
雖然朱允炆表示過想在奉天殿安上新式爐子,可被禮部直接拒絕了,拒絕的理由也很簡單:
不合禮儀。
朱允炆不知道裝幾個暖氣片有什麼不合禮儀,說得好像禮部衙署沒有暖氣片一樣,但考慮到自己挨凍的時間比較短,朱允炆也就忍了。
授衣之禮,可不是簡單的拿幾件新衣服,笑著說幾句「天冷加衣,莫著風寒」之類的話,還需要將剛從莊稼地里收穫的赤豆、糯米熬成熱羹,分賜給群臣,大家先喝一頓再說……
也正是這樣的習俗,直至後世,南京還有著「十月朝、穿棉襖,吃豆羹、禦寒冷」的民諺存在。
朱允炆看著如居委會發糧油白菜的朝堂,扶了扶額頭。
十月份,終於到了。
寒衣節什麼的,朱允炆並不在意,真正在意的是,十月是稻穀收穫進倉的日子。
有了糧,就有了底氣。
雖然夏日開封府、鳳陽府等地遭遇洪災,好在張顯宗、宋禮等人應對有策,沒有出現黃河大決堤,災害區域有限,談不上動搖根基。
受益於一條鞭法、遏田產之爭、擴大稅田與衛所屯田商賣等政策,北直隸、南直隸、江浙、江西、湖廣、四川等地大豐收,無論是倉儲糧食,還是稅收賦銀,都得到了增長。
《管子·牧民》:「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說到底,糧食才是維持禮節、榮辱與帝國穩定的磐石,而不是幾件衣服,幾碗粥。
授衣百官,授衣將校,授衣學子……忙碌完這些,也該回去吃午飯了。
武英殿,剛用過膳,尚未休息片刻,戶部黃子澄、卓敬、嚴奇良,農稅總司夏元吉,內閣解縉、魏國公徐輝祖、兵部茹瑺等便聯袂而來。
徐輝祖開門見山,道:「皇上,眼下秋糧入庫,各地豐收,萬民安泰,戶部充盈,臣請擴大新軍之策於江浙、福建、山東、山西諸地。」
「臣附議。」
茹瑺表態。
朱允炆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黃子澄,六部之中,恐怕他這個戶部尚書當得最是難受吧,錢少了,到處想辦法弄錢,拆東牆補西牆也是經常的事,可現在錢多了,也是個麻煩。
五軍都督府與兵部都希望增加支出,新軍之策經過一年的考驗,證明是有利的,是能夠提升軍隊戰鬥力的,只是眼下新軍之策的範圍有限,並未擴之全國,這也就導致了不平衡。
各地都司與衛所,多次發出奏摺請求,想早點在自己治下引入新軍之策。
五軍都督府與兵部也想,只是,新軍之策能不能擴大範圍,最關鍵的不在於皇上點不點頭,而在於戶部給不給錢。
沒有錢的支撐,新軍之策施行不起來,施行了也無法維持。
黃子澄站出來,嘆息道:「皇上,臣以為新軍之策範圍擴大,為時尚早,一是各地稅賦所得尚未解送京師,二是眼下混凝土道路、大報恩寺、英烈碑等土木正興,耗費巨大,戶部需盤算清楚,再作定奪。」
「黃大人,你該不會故意不給撥付錢糧吧?土木正興能花多少錢,稅賦所得之多,恐超往年五成吧?多出錢糧留著作甚?還不如早點為軍士謀點好處。」
茹瑺冷著臉說道。
作為兵部尚書,他必須為軍隊爭取利益,這是起碼的職業操守,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放棄打壓武勛,這是兩碼事。
黃子澄看著茹瑺,認真說道:「茹大人,你只看到了稅賦所增,為何看不到支出所增?不說宗室、官吏、軍士基本支出,便是新軍之策、醫用紗布與酒精、龍江船廠、陽江船廠、海戰耗費、賑災濟民、河道修繕、災後重建、三大營、二炮局、沿海衛所修繕加固、長城修築……哪個不是沖戶部要錢?」
「戶部不是無底洞,所有錢糧也並非是只進不出,眼下尚未到年底,戶部存留需支撐至明年夏日,如何能輕易大動?實非戶部不予,而是戶部有心無力。」
茹瑺不願與黃子澄爭執,對朱允炆道:「皇上,新軍之策不宜再推遲,今年年底或開春,應擴大範圍,以穩軍心,旨在告訴大明軍士,朝廷是一步步推行新軍之策,而非將他們拋棄!」
朱允炆對眾人道:「新軍之策事關大明軍制,國之安危,不宜拖延太久,戶部存余有所改觀,應給予支持。然戶部也有通盤考慮,至於能拿出多少,朕以為不妨做一個規劃。」
「規劃?」
黃子澄等人有些疑惑。
朱允炆含笑,安排雙喜去取一個大餅,對眾人道:「戶部財政平衡,朝廷方可運轉無憂,若戶部支出過大,而收入跟不上,必會滋擾百姓,賦稅疊加,這與朝廷法策有違。可若是戶部收入較多,而支出較少,則會引起財富損失與浪費。」
黃子澄緊鎖眉頭。
按照戶部官員的邏輯,自然是錢財越多越好,留在手裡的越多,朝廷一旦有所需要,可以拿得出來。從未聽聞過,留在手裡的錢財,還成了損失?
夏元吉不解,出聲詢問道:「皇上,何為財富損失?」
朱允炆解釋道:「錢財放在手裡,它只是錢財,帶不來其他的價值。唯有讓錢財流通起來,才會讓大明的財富增加。夏愛卿,可有一兩銀子?」
夏元吉在袖子裡摸索了下,還真的拿出了一兩銀子。
朱允炆看著夏元吉手中的一兩銀子,道:「就以這一兩銀子來論,放在袖子裡,倉庫里,它只是一兩銀子,什麼都不是,但你可以拿著這一兩銀子,去百姓或商人那裡買一石六斗米,而百姓或商人便擁有了這一兩銀子……」
說著,朱允炆拿走了那一兩銀子,然後說道:「百姓或商人賣出了貨物,他們也不會將這些銀子埋在地下,可能會拿著去置辦布匹,而布商拿著這一兩銀子,則會去採購新的蠶絲……
「整個過程中,雖只有這一兩銀子,但大明的百姓有收穫了,你得到了米,他得到了布,我賣出了蠶絲,這不就是財富?可若是將這一兩藏在袖子裡,那這些財富就不見了。」
夏元吉看著朱允炆將銀子藏在袖子裡,張了張嘴,很想說那是自己的銀子……
朱允炆道:「所以,戶部存余越多,流通在大明的貨幣越少,那百姓也好,商人也好,匠人也好,官員也好,都會面臨著財富損失。在朕看來,戶部在財政方面,還需作出規劃,把該花的錢都花出去,不做貔貅,才是最合適的。」
徐輝祖臉一抖,想笑又不敢笑,誰都知道戶部是貔貅,只是沒人好意思當著戶部尚書的面說,皇上就例外了。
雙喜拿著一塊大餅走入了大殿,朱允炆拿起一柄小刀,對黃子澄等人道:「朕近日來研讀戶部開支,發現有些開始並不合理,就以禮部來論,每年分得錢糧都極為有限,可國子監也是禮部的,州府縣學官員,也歸屬禮部,不重學問,不側教育,如何能興文治?」
「還有兵部,軍士整訓需要錢糧,各地衛所整修需要錢糧,朕還聽聞廣東一些軍士連基本的盔甲武器都缺損,兵部以沒有錢為由遲遲沒批給,這都是不合理的。」
「倒是移民墾荒、流民安置、養馬放牧、嘉賞官員這些,戶部給予過多,就以開封來論,明明是地方不作為,以窮民之策捆綁朝廷,而戶部年年撥付錢糧,這不是真正的善,是惡!」
黃子澄、卓敬、夏元吉等人低著頭。
誠然,戶部在財政支出方面是存在著很多問題,可這些問題是基於戶部認為的重要程度來安排的,開封作為不作為不是戶部的事,是吏部的事,戶部不撥付錢糧豈不是會餓死人?
一旦死得人多了,地方便會不穩,說不得會有人造反,到時候動用大軍,豈不是花得更多?
朱允炆清楚戶部的難處,嘆息道:「如何分配財政,朕的意見,便是做個年度財政預算。」
黃子澄看著朱允炆,問道:「皇上,何為年度財政預算?」
朱允炆輕輕說道:「就以這大餅來論,將其假定為今年戶部所得錢糧,而這個大餅,需支撐朝廷自此至明年夏收之前的所有花銷。誰來吃大塊,誰來吃小塊,如何吃,這都需要仔細權衡與計算。」
說著,朱允炆將大餅劃開一半,道:「當下財政,最多的當屬官吏俸祿、軍餉與宗室俸祿,以往年來論,這三項支出,占戶部收入五成多。今年調整俸祿,推行新軍之策,然整體戶部收入在增加,大致占比依舊維持在五成左右。」
「拋開這些支出,剩餘錢糧如何分配,不僅是戶部的事,還應讓各部參與其中,主動提出財政方略,戶部基於往年標準、當下困難與未來可能,酌情商議,以分配財政之力。」
黃子澄等人聽明白了,所謂的年度財政預算,說到底就是誰可能要花錢,到底要花多少錢,這一張大餅怎麼吃的問題。
朱允炆沒辦法分蛋糕,只好分大餅了,財政不平衡,戶部不捨得花錢,主張節儉,這對當下的大明而言,未必是好事。
朝廷,不是小家,它不能是守財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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