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都御史練子寧重重叩頭,一臉毅然決然,沉聲道:「周吾北彈劾開封同知王文濤勾結藩王,不過是履行自身職責,何罪以至下獄?臣請皇上開恩,調查清楚之後再施刑獄。」
朱允炆看著練子寧,嘆了一口氣,說道:「周吾北有沒有問題,需要他自己來證明,你且下去吧。」
練子寧微微抬起頭,毫不退讓地說道:「臣管都察院,若御史周吾北出了問題,那臣也有過,那就請皇上將臣也關入大牢吧!」
不低頭的針鋒相對!
練子寧不認為周吾北有什麼罪,一個御史履行彈劾職責,哪怕是彈劾錯了,那也應該調查清楚之後再作處罰。
可眼下周吾北彈劾對錯尚無定論,「無罪」而入獄,這對於朝堂而言,是一個極壞的開頭。
一旦被撕開口子,那日後皇上想要調查誰,只需一句話,安全局便會擁有逮捕權、刑訊權,再無需經過內閣、刑部等部門配合,他日安全局必演變為錦衣衛,黑暗與恐怖將再度籠罩朝廷。
所以,無論是出於對都察院御史的保護,還是對朝堂未來的考量,練子寧都沒有退路。
朱允炆清楚練子寧是一個有骨氣的官員,他有著自己的意志與觀點,見他如此堅持,便對一旁的雙喜吩咐道:「去,把最近開封府的彈劾奏摺拿出來。」
雙喜答應一聲,取來了奏摺,交給練子寧後,道:「練大人,皇上所思所慮,自是有道理的。」
練子寧沒有搭理雙喜,只接過十六份奏摺,簡單地看了幾眼,便放了下來,朱允炆道:「皇上,這些奏摺臣之前已看過,皆是彈劾開封府官員的奏摺,不知這些奏摺與御史周吾北下獄有何關係?」
朱允炆起身道:「開封府官員有問題,你清楚,朝廷上下也清楚,只不過是問題大小而已,在大部分時間裡,彈劾開封官員的奏摺不過寥寥,一年下來,大致四十餘封,一個月不過三四封奏摺,且多數是小事。」
「而眼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如此密集地冒出來十六份,不,是十七份奏摺,你身為都察院右都御史,竟不認為存在問題?」
練子寧錯愕地看著朱允炆,感覺有些不適應。
這位皇上看問題的方式似乎很不尋常,他善於用數據來看問題,對於練子寧與朝廷大臣而言,地方上多少奏摺,都不會引起多少關注,只會認為,有人反應問題,那裡存在問題,該調查與解決問題了。
從來都沒深思過,在短時間內,密集冒出來這麼多奏摺會有什麼問題。
練子寧不懷疑朱允炆給出的數據,低頭看著手中的十六份奏摺,還有一封奏摺沒有拿出來,那是御史周吾北的奏摺,奏摺內容練子寧也清楚。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出來十七份奏摺,這確實有些反常了。
「皇上,這或許與郁閣在開封府巡查有關。」
練子寧有些不自信地說道。
朱允炆冷笑一聲,道:「當真如此嗎?郁新去了定遠、懷遠,為何鳳陽府沒有如此多的彈劾奏章?這去了開封,彈劾奏章就突然增多了?較之往日多幾份尚可理解,眼下超出尋常時日四倍之多,你當真就不想想這背後隱藏著什麼?」
練子寧有些忐忑。
作為朝堂大臣,練子寧可不是初入仕途的菜鳥,他清楚其中的規矩與彎彎繞繞,若有京官的話,幾個官員同一天或緊隨其後地彈劾某個對象,未必說明他們是心有靈犀,亦或是蹭熱度,最大的可能是受人指使!
這樣的手段,練子寧十分熟悉,因為他自己也用過,都察院就是這種彈劾方式的好手。
只要看不慣某個人或需要整倒某個人,都察院便會安排御史,要麼同日上書,要麼接二連三上書,總而言之,不弄出個結果就不罷休。
劉基、李善長、胡惟庸……無數前輩的滅亡,其背後都有著「陰謀」之下的彈劾。
對於開封府這種地方官員的彈劾奏章,練子寧並沒有多少在意,如今被朱允炆點醒,才發現這些官員接連上書的彈劾方式,更像是這些官員收到了什麼人的授意。
「這……」
練子寧沒想到看似只是抓了一個御史周吾北的小事,竟是一個令人悚然的大坑,而自己此時就站在了坑的邊緣。
「皇上,東廠王越求見。」
黃門站在門口,稟告道。
朱允炆揮袖坐了回去,道:「讓他進來。」
王越匆匆走入大殿,行過禮後,高聲道:「皇上,河南朱仙鎮知縣唐擎上書彈劾開封知府任毅與周王!」
朱允炆冷著臉,對練子寧道:「看吧,這就是他們的手段,你現在告訴朕,周吾北是無辜的?唐擎是無辜的?朕不相信這樣的巧合!」
練子寧渾身一冷,竟有人想要攪渾開封官場!這絕對是一場陰謀,是一場人為的安排!
「皇上,揣測不足以定罪!」
練子寧咬牙道。
無論是御史周吾北,還是知縣唐擎,他們雖有被授意彈劾的嫌疑,但這並不是其罪,不能以此讓其下獄。
朱允炆冷冷地看著練子寧,道:「朕只是安排安全局下獄周吾北,調查其是否與周王存在間隙,若他彈劾為實,並非誣陷,安全局自會奏稟,屆時,他會恢復御史之職。」
練子寧暗暗嘆息,看來周吾北需要在大牢里待一段時間了。
朱允炆接過奏摺,朱仙鎮知縣唐擎彈劾內容很簡單,就一項,貪污。
唐擎不僅彈劾開封知府任毅貪污,還彈劾周王貪污,認為兩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並附帶了朱仙鎮歷年上繳稅賦帳本,希望朝廷可以調查清楚。
若是放在平時,朱允炆必然會作為一起貪污案來處置,可眼下開封府上演的戲碼,就是「圖窮匕見」。
先是一群官員上書彈劾開封官員,展開地圖,眼看著地圖到頭了,於是周吾北上來,拿出匕首,在刺向開封同知王文濤的同時,刺向了周王。
現在周吾北被抓了,又冒出來第二個人,接過匕首繼續刺,這次瞄準的是開封知府任毅與周王。
這個結果讓朱允炆有些不解。
如果說定遠白蓮教之亂的罪魁禍首是周王,那周王應該是有實力與勢力的,起碼是可以控制得住開封官場,能壓得住消息的藩王,可眼下一封封彈劾奏摺,不是指向開封城內官員,就是指向周王,倒像是告訴朱允炆,周王有問題,快點來處理。
這幕後一定有人在主導,在安排,只是,這個人一定不是周王。
周王會點火,也會玩火,但絕不會傻到自己跳到火堆里,他又不是什麼鳥,做不到浴火重生。
那問題來了,不是周王在操縱這一切,那會是誰?
誰能有這份能量,調動如此多的開封官員?
誰又能有這份野心,直接瞄準了藩王?
朱允炆看不穿重重迷霧,但很清楚,周吾北、唐擎等人的背後,似乎隱藏著另一股力量,而這一股力量,才是真正令人忌憚的,令人不安的。
「運籌帷幄,落子布局,雖不知你是誰,但你終會露出馬腳!」
朱允炆低聲自語。
如出一轍,不久之後,練子寧便收到消息,安全局已收到旨意,羈查朱仙鎮知縣唐擎。
練子寧這一次沒有再出頭,吏部尚書齊泰想要反對,卻被解縉拉了出去,說了許久,齊泰才收起了奏摺,返回吏部。
解縉與朱允炆一樣,都感覺到了壓力,這份壓力並非因為隱藏的敵人有多強大,而是因為未知。
開封府的事如今很是敏感,這個時候誰敢牽扯到周王,都會被列為調查對象,只有找到這批人背後的命令來自於誰,才有可能找到潛在更深處的黑手。
解縉不希望齊泰、練子寧等這些大臣過多參與其中,一旦涉及過多,表現過於激烈,極有可能將自己卷到其中。
「郁閣的奏報到了。」
張紞對回來的解縉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摺,面色嚴肅地說道。
解縉疾步上前,拿起奏摺便看去,越看臉色越是陰沉,到了最後,眼神中竟充滿了憤怒,嘶喊道:「安全局的人是做什麼吃的,竟然讓老船工跑了!」
張紞看著憤怒的解縉,端起一盞茶,平靜地喝著,直至解縉放下奏摺,將目光看過來,方說道:「這件事不能完全怪罪安全局,郁閣在奏摺中說得很清楚,當時郁新所在宅院突發大火,安全局為了郁閣安全,安排眾人取水。」
「即使如此,安全局也沒有撤離監控老船工的人手,只不過滅火喧囂,老船工尋機破窗,趁亂之際離開。好在郁閣沒有大礙,安全局已在追找老船工,看這奏摺時日,此時也應有結果了吧。」
解縉坐了下來,眼神中透著滿滿的擔憂,說道:「郁閣身邊的防護如此嚴密,為何會突發大火?這其中必有蹊蹺。老船工乃是指正洪武二十四年黃河奪淮最關鍵之人,一旦出了閃失,此番調查豈不是無疾而終?」
張紞淡然地放下茶碗,意味深長地說道:「有幾日不見顧三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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