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朱棣,拜!

  站而不拜!

  朱棣傲然地看著奉天殿的方向,挺直的身軀,如一柄不屈長槍,直問蒼穹!

  殿外官員目瞪口呆,左右相對,眼中,皆是不可思議。

  這些人的騷動,傳入了大殿之中。

  然而大殿官員,不可無禮轉身回看,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第一輪行禮結束。

  內贊官哆嗦地將朱棣請了下來,引入奉天殿御座之前,渾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此時,禮樂再起。

  按禮儀規制,朱棣需帶三個兒子向皇上跪拜行禮。

  朱高熾三人隨著禮樂,老老實實跪了下去,但朱棣依舊站著,不僅如此,而且還一臉傲然地直視著朱允炆!

  之前大殿之內的官員沒有看到朱棣不拜,如今看到這一幕,瞬間炸了鍋,大殿之上,嗡嗡的議論聲陡然響了起來。

  方孝孺站了出來,厲聲指責道:「皇上,燕王入殿不拜,不尊禮儀,毫無臣禮,是為目無君上,臣請皇上,治燕王大不敬之罪!」

  「臣附議!」

  禮部尚書陳迪站了出來。

  禮部一把手出來了,禮部侍郎之類的自然也需要表態。

  其他官員見此狀況,也紛紛附議。

  朱允炆審視著朱棣,剛剛距離太遠,沒看清楚,現在近了,看得更真切了。

  朱棣雙眉濃長,鼻子挺直,雙眸深邃明亮,留著大鬍子,威嚴之外,透著一份傲氣。

  朱允炆盯著朱棣,突然笑出聲來。

  一聲笑。

  朱棣心頭猛地一顫!

  眼前的朱允炆,他竟然不氣憤,不惱怒,而是笑?

  按照朱棣對朱允炆的了解,此時他應該憤然而起,伸手指著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狼狽樣子才是!

  可現在,他竟然笑了!

  這笑,帶著自信,帶著強大,帶著難以言明的壓力,讓朱棣有些顫抖。

  大臣們也紛紛無言,不知道朱允炆為何笑。

  朱允炆止住了笑意,看著朱棣,緩緩說道:「這裡是奉天殿,不是便殿。若是燕王疲憊,還沒睡醒的話,可以去便殿睡上幾個時辰,朕等你醒來便是!」

  朱棣頓時語塞,面帶惶恐。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這個位置,就是君臣奏對的地方,你朱棣無論是燕王還是其他,都必須行君臣禮儀!

  如果你朱棣因為「奔喪被阻」憤憤不平,想要鬧事。

  沒關係!

  但你要搞清楚,奔喪之事,是朱家的家事,你想要談家事,那就去偏殿談。

  這裡是奉天殿!

  只有君臣!

  只談國事!

  朱棣被朱允炆一句話,擋住了所有的退路。

  事實上,朱棣是想以朱元璋之死,自己「奔喪被阻」為藉口發難。若是朱允炆說是奉了遺詔,那問題又來了,可以質問朱允炆為何容許其他藩王入京,而不允許自己入京。

  總而言之,朱棣可以占據主動權,縱然無禮,也有情可原。

  可現在,朱棣失去了這一條路,拿家事在奉天殿說,是不合適的。

  若是朱棣強行以此為藉口,那恐怕朱允炆不會聽,朝堂之上的這些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朱棣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侄子,似乎與之前不同了。

  朝廷大臣都看著朱棣,其中一些不乏王公貴族,比如徐輝祖、李景隆、耿炳文等,都在這裡,一個個看著大不敬的朱棣,表情憤怒,但眼神轉動,不知道想什麼。

  解縉收回了邁出去的一隻腳,這種場面,沒有人說話,要比有人說話更有作用。

  果然,大殿陷入了靜寂之中。

  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都站在那裡,一個個盯著朱棣。

  無言的沉默,讓整個空間變得壓抑起來,而這股壓力,不斷沖刷著朱棣的堅持。

  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三人早已顫抖起來。

  若是自己父親今天不拜皇上,三人最好的下場,那便是和朱棣手牽手,找個地方耕地去。

  至於最壞的下場,三人不敢想。

  朱允炆看著朱棣,朱棣看著朱允炆。

  彼此無聲的較勁。

  朱棣看得很清楚,朱允炆嘴角的笑意一直掛著,只不過那雙眼神中,似乎透著冰冷,無情的冰冷。想起來不久之前,朱允炆任命了平安、瞿能等人進入北平與周圍。

  時局變換,自己已無路可走!

  朱棣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屈膝,伏地而拜,喊道:「臣朱棣,拜見陛下。」

  不甘!

  但不能不拜!

  朱棣忍了!

  將對皇權的渴望,小心隱藏起來。

  今日跪,是為了他日不跪!

  朱棣跪拜,滿朝皆鬆了一口氣,氣氛逐漸緩和。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收斂了起來,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朱棣是一個大丈夫,一個能屈能伸,能裝能演的厲害人物!

  他跪拜的是雙腿,不屈的,卻是他的心!

  「起來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清冷地說了一聲,看著朱棣等人站起,說道:「太祖駕崩之時,朕只顧著遵遺詔而行事,忽視了皇家親情,致使燕王不能及時回京奔喪。此事,朕之過。」

  「皇上,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乃是太祖所囑,與皇上無關,過錯之論,並不妥當,還請陛下收回。」

  方孝孺連忙喊道。

  朱棣見朱允炆竟先發制人,將過錯攬了過去,再追問奔喪受阻的事,便顯得自己太過小人,只好被迫改了口,說道:「方學士所言對極,臣雖有委屈,但也不敢違背太祖之意。既是太祖所言,臣自當遵從。」

  朱允炆嘆了一口氣,言道:「錯便是錯,一個不敢承認錯誤,直面錯誤的帝王,如何統御天下?朕一日三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做事,小錯可以改,中錯可以糾,大錯,不可輕饒……」

  「不可輕饒」四個字落在朱棣耳中,朱棣渾身一顫,抬頭看去,只見朱允炆正看著自己。

  這是在警告自己,回頭是岸嗎?

  「還望諸位勤勉反思,廣開言路,若朕有所不對,也可上書奏陳,但需要一點,朕不需要風聞奏事,朕需要的是有理有據。言之無物,肆意攀陷,這種事,就讓它徹底結束吧。」

  朱允炆的話,讓朝堂振奮。

  尤其是從洪武朝活下來的臣子,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皇上不會再採取「一言不合」便杖責百官,不會因為誰的惡意攀陷,導致株連。

  朱棣聽聞朱允炆的話,也是暗暗點頭。

  這個侄子,在治國方面,確實是有些手段。

  朝堂之會,逐漸從焦點朱棣身上轉移了出去,開始談一些有的沒的,芝麻大的小事。朝堂結束之後,朱棣進入乾清宮,拜見太后呂氏。

  大功坊,中山王府。

  朱棣輿駕緩緩而至,中山王府外,魏國公徐輝祖,中府都督僉事徐膺緒,右府左都督徐增壽三人迎候多時。

  徐達是洪武朝第一武將,朱元璋為了籠絡徐達,讓朱棣迎娶了徐達的大女兒徐儀華。

  作為徐達女婿,燕王回京,如何都需要去一趟中山王府,見見自己的大舅子徐輝祖,畢竟,此時的徐輝祖可是武將勛貴第一人。

  朱棣在北平府雖然風光,但畢竟遠離中央,不把關係打好,萬一哪天皇上想要對自己下手,連個通告消息的人,那豈不是完了?

  無論出於親戚關係,還是出於自己未來考量,朱棣都需要來。

  車輿停了下來,朱棣從中走了出來。

  徐輝祖等人上前行禮。

  朱棣連忙攔了下來,說道:「三位內弟,無需多禮。」

  徐輝祖冷著臉,並不熱情,只是堅持行禮,然後說道:「王爺回京,猶然遵循禮數,徐家若不行禮,豈不是失了禮節。」

  朱棣瞳孔微微一凝,徐輝祖這句話,看似夸自己有禮,但實際上,卻是暗自責備,責備自己在早朝之上,長時間不跪拜行禮,缺乏禮數。

  沒想到,三年多不見,一見面自己這個大舅哥竟絲毫不給情面。

  看來,他的心,早已交給了朱允炆!

  無法爭取!

  朱棣內心給出了一個判斷。

  「大哥,姐夫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師,如今來家裡,只是親情走訪,何必如此嚴肅。姐夫,快快請進。」

  徐增壽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說道。

  徐輝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朱棣卻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便進入府內,拜過家廟之後,方到主廳。

  朱棣安排人,將徐儀華給徐家的禮物搬入府中,代替徐儀華,噓寒問暖,囑託幾位內弟注意身體之類的。

  「對了,四妹緣何不在?」

  朱棣問道。

  徐輝祖嘴角微微一動,終沒說什麼。

  徐增壽倒積極,說道:「姐夫,妙錦在國子監,最近有些忙,可能無法脫身。」

  「國子監?」

  朱棣吃了一驚。

  對於這種小事,朱棣並沒有聽聞。

  驟然聽到徐妙錦進入了國子監,不由驚愕。畢竟,國子監什麼地方,朱棣豈能不知道,怎麼可能任由一個小小女子胡鬧!

  「陛下委託妙錦,以學正身份進入國子監,尋找人才……」

  徐增壽呵呵說著,對於這個任命,目光中滿是嘲諷。

  雖然徐增壽也愛護自己的妹妹,但徐妙錦畢竟年齡小,只有十八歲,一個女孩子家,如何懂得人才二字?

  皇上這個任命,簡直便是胡鬧。

  朱棣眼神中多出了一抹異樣的光彩,自己這個侄子,果然膽大包天,一次次不遵太祖旨意,違逆太祖家訓。此事,或可運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