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字印刷?」
掌司聽聞之後,苦澀道:「皇上,那活字印刷不好用啊。��
朱允炆不解地看著掌司。
活字印刷術聞名於世,你告訴我不好用?
掌司認真地解釋道:「皇上,就以泥活字來論,其筆畫鈍拙呆板,粗細不勻,字形不正,美感不足,再加之著墨深淺不一,邊緣不齊,經常便會出現斷筆缺筆,刊印出來之後,斷斷續續,模糊不清,不利觀瞻。」
朱允炆微微皺眉。
「再說那木活字,取材雖是便利,花銷甚低,然木料紋理疏密不勻,刻制困難,且木活字遇水後易變形走樣,與藥劑粘合後,不易分開。相較而言,雕版印刷,才是最為合適。」
掌司的講解,讓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四書五經,四大名著,四大才子,四大美女……呃,這些都是中國人定義的。
但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卻是西方概念,具體來說,是英國漢學家李約瑟提出的。
對於後世之人,偉大的四大發明「造紙術、指南針、火藥、印刷術」幾乎人人知曉。一提到「印刷術」,幾乎下意識地便想起了畢昇的名字,活字印刷術的鼻祖嘛。
然而,四大發明中的印刷術,其包含的是雕版印刷術與活字印刷術兩種。
讓很多人無法相信的是,為後世人津津樂道的活字印刷術,自宋出現以來,從來都沒有占據過主流,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
無法相信?
可,這便是真實的歷史。
宋代,畢昇雖然發明了活字印刷術,以燒結陶土字符的方式,實現了活字印刷的突破。
但宋代,普遍應用的依舊是雕版印刷。
在元代時期,王禎解決了木製活字的問題,為木活字印刷實用打下了基礎。
可無論是元朝還是明代初期,活字印刷,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配角,對於司禮監經廠而言,最主要的印刷方式,依舊是雕版印刷。
事實上,在古代的典籍傳承方法上,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只能排在第二、第三。
真正的主流,是手寫……
只是,手寫也不能是發明啊。明明最為主流,大佬牌面,可憐的,幾乎沒人想起過……
若是你去明代初期某位官員的書房逛逛,裡面有書一千冊,拿出來統計下:
這本是手抄本,哦,還是手抄本……
算出來了,手抄本六百冊。
雕版印刷本,也還不錯,有三百八十冊。
至於活字印刷本,只有二十冊。
算下比例,活字印刷的書籍,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嗯,其中很可能有幾本還是自家族譜……
古人都喜歡抄書,即能鍛鍊書法,還能學習學問,最主要的是,省錢不是。
當然,抄書不省錢的也有例外,那就是明代歷史上的《永樂大典》。
《永樂大典》全書二萬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一萬一千零九十五冊,動員朝臣文士、宿學老儒超出兩萬一千六百餘人。
這本書可謂是世界上最龐大的手抄本,約三億七千萬字,全部都是人工,一筆一畫手寫出來的。
朱允炆打造中華書局,直接奔著錢去的,若是選擇手寫的方式,那猴年馬月能賺到錢去?
活字印刷成本低,操作便捷,應該使用活字印刷?
不,成本低,只是隱藏在少量刊印之後的假象,若大規模刊印,活字印刷的成本,未必低。
從工序上來看,活字印刷,每次都需先排版、校對,印好之後,需要將活字歸位,看似簡單,沒什麼成本,但是,排版、校對是需要識字的人來乾的。
都識字了,誰不希望考科舉,會來書坊打工?
就算科舉不中,那不是還有書院、私塾,文人都有骨氣,怎麼滴也不願意做沒品的匠人。
僅招人這一項,便是問題。
招來之後,工錢還不能少,否則人家也是會罷工的……
可雕版印刷就不一樣了。
雕版匠人不需要識字,只需要雕刻便可以。
而且一塊雕版應用壽命很長,多達三萬餘次,印刷之後,洗洗風乾,下次可以直接拿來用,既不用排版,也不需要二次校對。
一次付費,保用終身。
甚至在歷史上出現過「三朝遞修板(本)」,一個雕版,由宋延續至元,又延續至明,數百年都在用。
當然,次數多了,印刷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
如此一對比,你就會發現,雖然雕版耗時耗力,但無論是從綜合成本、效率,還是從成品質量來看,都明顯優越於活字印刷。
這也是明清時期,雕版印刷長盛不衰的原因。
縱然明代中期出現了銅活字,也因其成本高昂,範圍有限,無法發揮更大的作用。
朱允炆接過掌司送來的雕版,輕輕撫摸過,問道:「這是什麼木料?」
「回皇上,這是上好的杜梨木,一些雕版,則採取的是棗木。」
「帶朕去雕版房看看。」
朱允炆吩咐道。
掌司不敢怠慢,前面引路。
雕版區域在後院的池塘邊,朱允炆看到池塘里壓著不少木頭,不由停下腳步,問道:「這些木頭,是做什麼用的?」
「皇上,這些是杜梨木、梨木與棗木。在挑選好木料之後,需要在水中浸泡半年,然後撈出來風乾,才可以打出帖板,然後再安排匠人刨平,打磨,才能上板。」
掌司對於印刷一道瞭若指掌,見朱允炆有興趣,便多解釋了一些。
朱允炆麵色肅然,沉聲道:「看書者眾,不過目視文字。可誰能想到,每個文字的背後,都有著繁複的過程。這些匠人,都是有貢獻的,應該嘉獎。」
「臣代匠人,謝過皇上。」
掌司臉上一喜,連忙行禮。
「起來吧,帶朕看看到底是如何印刷的。」
朱允炆對於印刷術,可謂是一無所知,後世都噴墨印表機,光影掃描了,有幾個親眼見過古老印刷術的,只憑著印章與印泥想像,有些淺薄了。
不少匠人正在忙碌,他們並沒有機會見到朱允炆,朱允炆又是常服,匠人們看了一眼,也便沒有做聲。
掌司也清楚,有些工序不容打斷,日常里便是如此運作,只不過如今皇上親至,這些人卻不行禮,萬一惹怒了皇上……
「還不快……」
掌司剛說話,卻被朱允炆抬手打斷。
朱允炆看向一旁向木板之上刷糨糊的匠人,問道:「這是作甚?」
匠人只平靜地看了一眼朱允炆,便轉過頭去,淡淡地說道:「刷糨糊。」
「呃?」
朱允炆一頭黑線,這位……好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