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里。
周一壺躺在寶船的甲板上,看著藍天白雲,很是愜意。一道陰影晃過眼前,周一壺不由地坐了起來,看著爬到桅索處的兒子周海,不由地喊道:「小心可別摔著!」
周海二十出頭,從小就在山裡長大,山路走得多,樹也爬得高,爬下桅索不再話下。自從被帶到海上,就徹底玩瘋了,最喜歡的就是站在桅索上,手搭涼棚看大海。
周一壺見兒子根本不理睬,也就懶得管了,靠著船舷閉上眼,唏噓命運的改變太快。
早年間,自己是流竄於廣東沿海外的海賊,專門干搶劫的行當。後來被慶元海賊團給收編,成為了方天畫的手下,憑藉著勇猛、狠辣的手段,混成了一個小頭目。
原以為能跟著方天畫聯合陳祖義海賊團,可以將海賊事業做大做強,抗衡大明水師,誰知道陳祖義這傢伙被兒子給幹掉了,還被大明安全局與水師徹底收拾了,稱霸一時的南洋海賊團徹底覆滅。
少了競爭對手,慶元海賊團就成了首屈一指的大海賊團,方天畫也不甘落後,接連搶劫海商,大賺了一筆。
可誰知好日子沒過多久,大明水師竟然進駐了小琉球島,慶元海賊團連地盤都沒有了,只好遠遁南洋。
南洋就南洋吧,跟著方天畫總是有肉吃的。在渤泥國吃了幾個月的肉,發現情況不太妙,方天畫又帶兄弟們跑路。
跑路不要緊,反正走之前帶足了貨物,要夠了好處。
後來,方天畫帶海賊團兄弟停泊舊港南側的明打威島,原以為這是一次蟄伏,卻不成想是命運的轉折。
後來,大明水師密密麻麻包圍了明打威島,在眾多海賊驚慌失措,準備拼死作戰的時候,方天畫竟然與水師主將有說有笑,似是多年老友。
水師沒有發動進攻,而是放下了一批人,無數的婦人、孩子,還包括一些老人,然後,水師大軍揮揮手走了,然後,周一壺看到了自己多年不見的妻子、兒女與老父親。
誰能想到,方天畫竟是大明朝廷的人,而且身份極為尊貴,是大明寧王,太祖之子,建文皇帝的叔叔!
當初笑話陳祖義重用了安全局的人,結果呢,自己追隨的首領都是朱允炆的人!
可怕的安全局,恐怖的建文皇帝!
周一壺不得不投降,不得不選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褚思遠、蔣武等人,一起投靠了明軍水師,搖身一變,從海賊成了正牌水師,肩負使命,前往一個叫非洲,從未聽過又極遙遠的地方。
此處停泊的地方叫古里,水師需要在這裡補給物資,寧王朱權此時正在與國王沙米德會談吧,那個搖晃來搖晃去,腰間掛著繡春刀的傢伙是楊山,他的真實身份是安全局人。
想到自己當年拉著楊山吹牛,什麼安全局如何白痴,建文皇帝如何垃圾,自己如何一個人砍十八個,帶一幫兄弟就能攻入南京,搶幾個美女讓楊山樂呵樂呵,總感覺楊山隨時可能拔出刀子,把自己給砍了樂呵樂呵。
命運改變的太快,總感覺有些恍惚。周一壺以為自己全家是被大明發配了,可朱權是帶隊的人,他也拖家帶口,莫不是他也被發配了?誰家發配的人,還能當非洲巡撫,指揮水師的……
周海抓著桅索上的繩子,晃悠著看著遠處的大海,任由海風吹過身體,感覺無比的舒坦。
「那是什麼?」
周海凝眸,看向北面的海面,似乎有一面破爛的旗幟飄在大海之上,隨後,便從海面之下冒出一個桅杆來。
「船!」
周海眯著眼,沒有多想。
這裡是古里,許多西方商人都會來這裡,雖然冬日這片海域主要是西風與西南風,可船自北沿海岸線南下還是沒問題的,前幾日,還有船隻抵達古里,專門向大明水師打嘆一個叫亞當的商人有沒有抵達偉大的塞力斯。
當時那個傢伙問自己,自己不知道偉大的塞力斯是哪裡,但知道亞當去了大明京師,所以沒告訴他。
周海有些無聊,看著瞭望塔,那裡的軍士已經打瞌睡了,畢竟這裡距離港口不遠,外圍還有游弋的船隻,不需要寶船瞭望塔上的軍士值守。
「嗯?」
周海又看了一次北面的大海,不由地瞪大雙眼,從海面上冒出來的船隻越來越多,巨大的桅杆比自己所在的寶船還大。
那不是一艘船,那是一支船隊!
西方也有如此巨大的戰船?
等等!
那是什麼旗幟?
看不清楚,旗幟已有些破爛。
不管了。
周海顧不得多想,扯開嗓子對甲板上的人喊道:「警備,警備,有巨大的船隊在靠近,準備作戰!」
「警備?」
周一壺聽到聲音,頓時起身趴在船舷上眺望。
楊山大踏步走來,盯著遠處的海面,不由地瞪大雙眼,喉結不斷抖動。水師參將趙延聽到動靜,立即命令軍士敲起銅鑼。
鐺鐺鐺地聲響踩著海面,傳入一艘艘船上,急促的聲音也傳入港口。李素正在港口與古里大臣宛格商議香料採購的事,突然聽聞警訓,立即辭別宛格,帶軍士紛紛上船。
大明水師行動極有效率,不到半刻鐘時間,指揮、千戶、百戶、軍士、水手、瞭望手等紛紛到位,船艙內已有軍士站在神機炮一側,只要軍令一下,就可以推出神機炮。
李素乘小船上了寶船旗艦,趙延將望遠鏡交給李素,嚴肅地說:「這一支船隊規模很大,具體是哪裡來的戰船還無法看清。」
「排開陣型,最高警戒。」
李素拿起望遠鏡,看了看,距離還有些太遠,看不真切,但可以依稀看得出,這是一支船隊,切切實實的船隊!
趙延深吸了一口氣,說:「皇上說過,西方也有造船技術,他們遲早會成為大明的敵人。莫不是說,他們已經擁有了製造大型船隻的技術,甚至準備東征了?」
李素冷哼一聲:「若真是如此,水師不介意先解決他們!派人通知寧王,讓他立即返回港口。」
趙延指了指海面上的一艘小船:「不需要了,寧王已經回來了。」
朱權攀上寶船,推開了李素遞過來的望遠鏡,只眯著眼看著遠處的海面,沉聲問:「為何還沒有派船隻前去偵察?」
李素連忙說:「對方勢大,輕易派船抵近偵察,恐會有損傷。」
朱權瞪了一眼李素,對這個傾向於保守、過於穩重的水師將領很有些無奈,事已至此,再安排人已沒有多少意義,等著吧。
遠處的船隊在破浪前行,朱權、李素等人看得眼珠子越來越大。
朱權臉頰有些不自然得抖動著,問:「我怎麼看著像是寶船?」
李素點頭,自己看著也像。
朱權皺眉:「皇上到底派了多少寶船去非洲拉礦,在你我之外,還有第二支船隊?」
李素搖頭。
非洲礦場是自己負責,帶著礦產返回京師,這還沒休息幾個月,就再次南下,於舊港休整等待季風,這才抵達古里。
即便是皇上當真安排了其他船隊前往非洲拉礦,也應該在自己的後方,東面或南面,不可能出現在正北面。
朱權、李素等人看著張牙舞爪,如同在地獄之海里奔騰而來的船隊,一個個長大嘴巴,眼前的船隊,竟然有十六艘大中寶船,周圍還跟著十幾艘大福船!
船隻破破爛爛,桅杆上的旗幟有了破洞,似是經歷了無盡的苦難,有些船舷破碎了,巨大的船帆滿是補丁。
它們似乎是從魔海里殺出來的,是闖過千難萬險殺出來的!
周海看著不斷接近的大船,而朱權、李素如同嚇傻了一樣毫無動靜,不由地大聲喊道:「下令啊,動手啊,他們已經殺過來了!」
朱權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可思議地問:「是他們吧?」
李素擦了擦眼角,哽咽地重重點頭:「沒錯,是他們,是他們!只有他們才可能出現在這裡,只有他們才會如此受盡磨難,他們回來了,活著回來了!」
朱權抬起手,鏗鏘有力地喊道:「非洲水師全體聽令,列隊迎接我們最偉大的水師船隊!」
最偉大!
朱權清楚回來的人是誰,也知曉了他們背負的使命!
無論他們有沒有完成任務,無論他們抵達沒有抵達南美洲,找沒找回來神秘的種子,他們都是最偉大的水師船隊,他們用巨大的勇氣,巨大的犧牲,為了無數人的命運,拼了所有!
他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是最偉大、最可愛的水師將士,是鄭和的船隊!
軍令下達,無數軍士從船艙中走了出來,列隊於甲板之上,形成一個個整齊的隊列。朱權一手奪過軍士手中的旗杆,拿起旗杆,站在船頭之上,大力揮舞著,喊道:「鄭和,張玉,朱能,駱冠英……」
一個個名字,激入海面,激起一陣陣浪花。
李素紅了眼,趙延止不住流淚。
與非洲別過時相比,寶船的數目對不上,大福船的數目對不上,他們這些年裡,到底經歷了什麼!
鄭和,回答我們,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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