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入窗戶,照亮了房間。
周忱打了個哈欠,看了看身旁的妻子,睡得香甜。
沒有驚擾她的好夢。
周忱起身穿好衣裳,輕聲走到窗邊的桌案前,坐了下來,打開一份帳冊。
帳冊里是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的是每日進入、走出烏魯-木齊城的商人數量,包括他們攜帶的貨物類型、數量,繳納的稅額等。
重啟絲綢之路,並不是說一句話的事,它需要實現東西方聯動,形成貿易上的互動,商品的流轉,錢財的流入與流出。
絲路的核心,不在路,而在商人。
自大明控制西疆省以來,西疆如何實現自給,重現漢唐時的繁榮,就成為了布政使司最重要的使命。
這兩年裡,茹瑺主抓農業與教育,通過聚攏百姓,分田置業,宗教引導,文教歸化,打造了六大糧食區。
看長勢,若無極端天氣,今年定會豐收。農業的問題正在解決,可商業的問題依舊棘手。
周忱翻看著冊子,揉了揉眉心。
絲綢之路再開已有兩年,雖然吸引了不少商人,徽商、晉商也參與進來,但西方的商人數量依舊不多,導致許多貨物匯聚西疆省而無法流出。
國子監商學院已經明確了一點,商業的成功在於將貨物賣出去,取得合理的利潤。現在,貨物有了,商人也不少,但賣出去的不多,利潤也十分有限。
周忱很清楚,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須在一年內解決這個問題,否則那些尋利而來的徽商、晉商等各地商賈都會離開這裡,人走了,再想恢復人氣,就太難了。
為了吸引商人,周忱與林文亨、黃本固、吳謙、林現等人設計了富有吸引力的商稅方略。
經朝廷批准,進入西疆省的商賈每年納稅一百兩錢鈔,可退稅百分之十,每年納稅五百兩錢鈔,可退稅百分之二十。
納稅越多,退稅越多,最高可享受百分之三十五的退稅。
而為了照顧小商賈,對於每年營收額低於五十兩的,按三十稅一徵稅;年營收額介於五十至一百兩之間,按二十稅一徵稅;年營收額介於一百兩至五百兩之間,按十八稅一徵稅,超出五百兩營收,則按浮動稅率徵稅。
為了強化對商人的吸引力度,西疆布政使司甚至找朝廷要了特殊待遇,不僅讓西疆成為了大明的商稅窪地,還允許商人拿著西疆課稅司的稅務文書回京師、北平、杭州、揚州等各地,兌換平價鹽引。
一系列的舉措,讓商人聞風而動,徽商、晉商、杭商、京商紛紛派遣了掌柜、夥計進入西疆,帶來了人氣,加上衛所的設置,軍士家眷隨之進入西疆,周圍人口的聚集,支撐起了初期的商業發展。
但商業起步階段帶來的利潤極是有限,大量商品的進入與少量銷售,帶來了供需矛盾,商鋪都在咬牙降價,希望能堅持下去。
周忱看著帳冊上的數字,一個月以來,西方商隊進入烏魯-木齊城的只有一百三十次,均平至每日,還不到五個商隊。
而一百三十個商隊中,超出五匹駱駝的商隊合計只有二十六個,駱駝最多的商隊也只有十二匹,這樣的商隊只有一個,絕大部分都是兩三匹駱駝的小商人,連商隊都算不上。
「來自西方的商人還是太少了啊。」
周忱很是憂愁。
西疆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大環境是安全的,可出了西疆,進入更西面的國家裡面,人生地不熟,背後無靠山,誰能保證生意做得起來?
萬一遇到強盜、劫匪、盤削的官府,那豈不是丟了貨物又丟了性命?
晉商熟悉瓦剌與韃靼,願意去冒險做買賣,是因為兩家打交道很多,彼此都了解各自的需求,可以相安無事,形成了良性的貿易。可西方諸國對待商人怎麼樣,道路是否暢通,行商環境如何,大明商人並不知情,願意豁出命去冒險的並不多。
商品的轉手與售賣,主要還是通過西方商隊進行,如果這些商隊數量不夠,運力有限,就很難將規模的貨物轉運出去,絲路的繁榮也就無法實現。
離開小院,周忱走向稅課司衙署。
林現見周忱來了,連忙遞上一份文書:「這是哈密送來的消息,或許是一個轉機。」
周忱接過,展開看了一眼,眉頭一抬,有些驚訝地看著林現:「沈一元親自來西疆了?」
林現點了點頭。
周忱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輕鬆地說:「消息一直說常百業會來,可到了現在,也沒見常百業親自來一趟,倒是這沈一元來了,如此說來,徽商對絲綢之路倒是看重的很。」
林現和周忱走入房間,問過之後,知周忱沒有用早膳,便安排人下一碗麵來,然後說:「朝廷的羊毛貿易起了作用,瓦剌與韃靼養了大量的羊,常百業需要坐鎮山西,經營好這一筆巨大的買賣。在我看來,沈一元來西疆,好過常百業來。」
周忱認可林現的話。
常百業是晉商第一,沈一元是徽商翹楚,雖都站在高處,兩人卻顯然不同。
沈一元與三王的關係密切,又是一個敢於深入南洋的人物,他的目光獨到,湖廣洪江城讓他賺得盆滿缽滿,最主要的是,沈家與徽商在烏魯-木齊城裡的家業更多一些,手下的掌柜、夥計也較多。
生意遇到困難,他自然願意多出力。
周忱與林現商議著,等小面來了之後,周忱吃了一口,說:「等沈一元來了,我們需要與他商議一二。說到底,我們監生出身,沒有行商的經驗,有些問題還是解決不了。」
林現點頭。
學習知識和實踐操作是兩碼事。
黃本固腳步匆匆而來,見周忱、林現都在,高興地說:「接布政使司消息,今年全面豐收已成定局,即便是有所減產,也足夠支用至明年所需。布政使已經差人去通知陝西、四川、山西等地,已經起運的糧食繼續運至西疆,充為糧倉,尚未起運的糧食不再運送。」
周忱欣喜地看著黃本固:「當真?」
黃本固重重點頭:「當真!」
周忱、林現對視了一眼,放鬆許多。
糧食供應問題始終是第一問題,西疆駐守著大量軍士,軍屯又帶來了軍士家眷,這些人都是要吃飯的,其糧食供應壓力不比打仗的時候小。
經茹瑺、軍士與百姓兩年多的共同努力,終於解決了糧食問題,不再需要關內供養,西疆就不會成為朝廷的累贅,反而可以反過來補充朝廷所需。
這一日,沈一元進入了烏魯木-齊城,孫掌柜帶夥計迎接。
孫掌柜看著風塵僕僕的沈一元,連忙迎上前:「東家,家裡已備好熱水與酒菜,這邊請。」
沈一元看著瘦了許多的孫掌柜,笑著說:「看來這兩年你沒少操心啊。」
孫掌柜一臉苦相:「東家可莫要挖苦,別的掌柜一年能給東家入帳成千上萬兩,可我,兩年了,還沒給東家進帳百兩,還從東家那裡要了三千多兩。」
沈一元擺了擺手:「咱們想要在這西疆立足,沒有本錢又怎麼可能。莫要擔心這些,絲綢之路的生意,不是看兩年,而是看未來二十年。等到日後,你入帳多的時候,也可以盡情大笑。」
孫掌柜很是欣慰,也感恩沈一元的信任。
沈一元入了城,孫掌柜想要引著回家安頓下來,沈一元卻搖頭拒絕,詢問道:「英烈廣場在哪裡?」
孫掌柜有些意外。
沈一元認真地說:「我聽說凡是來到這裡的人,都應該到英烈廣場給他們上柱香。我也是商人,這個規矩可不能破。」
孫掌柜見沈一元有些疲倦,開口:「這個規矩並非是布政使司的規矩,而是百姓定下的約定。他們認為,百姓能免於帖木兒的屠刀,全賴將士浴血奮戰,應該讓所有人瞻仰英烈。東家一路辛苦,改日去也無不可。」
沈一元臉色一沉,嚴肅地說:「那是我們的英烈,這裡的百姓尚且知曉感恩、銘記,我們又如何能怠慢?你要記住,商人之所以能行商,能行遠,全是因為天下太平,太平哪裡來的,是英烈們一刀一刀砍出來的,是一第一滴血流出來的,是從敵人的廝殺中抓過來的。去英烈廣場,我要先上香。」
孫掌柜見此,不敢阻攔,連忙安排。
天山英烈廣場位於烏魯-木齊城西南,清一色的條石鋪底,一座高五丈的混凝土塔傲然挺立,塔上寫著「大明英烈,永垂不朽」八個大字。在廣場正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香爐。香爐里燃著粗細不一的香,是一個個百姓、商人等留下的。
英烈碑西側,是宋晟的雕像。這個偉大的將領,死後埋在了天山之下,化作了大明永鎮西疆的英魂。東側則是朱棣的雕像,作為打下西域的統帥,他當之無愧。
廣場的東西兩側,則是一座座廟堂,這裡即沒有設佛像,也沒有擺三清,只有一個個神牌,密密麻麻,一間又一間。
這些神牌上寫著的,都是犧牲在西疆的將士姓名。
沈一元點起三炷香,看著英烈碑,哀思三息,然後喃語道:「微商沈一元,給諸位英烈請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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