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窗排擠

  右齋內,師生二人相對而立。

  林誠義聽了林延潮的話,微微驚訝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道:「看來你是猜到了,我也不瞞你。大宗師觀風社學,必考校你們學業。在弟子中,你行止穩重,我想你在大宗師面前應對。」

  林延潮也明白,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林誠義道:「雖說要讓大宗師賞識很難,但是也算得見過世面了,將來再與其他官吏打交道也不怵。」

  林延潮聽了暗暗感激道:「多謝先生好意,不過經學是應試的時文,不僅要能背得滾瓜爛熟,還要將經義能融會貫通。如果要能窺得門徑,非要數年苦功不可,我驟然學習,根基不穩,若是大宗師考校,答得對不足為奇,若是答錯了,不僅令大宗師看輕,還累及先生和社學的名聲。」

  林誠義點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所以學生想另闢蹊徑,若是大宗師考校蒙學課程,弟子可以上前應對,若是經學,還請先生另擇人選。」

  林誠義欣慰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換了他人,恐怕就算不自量力也會一試,只是大宗師到時恐怕只會問經學,而不會問到蒙學課程。」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學生,也只有希望其他同窗得大宗師賞識了。」

  林誠義哈哈一笑道:「為師雖不認同你的看法,但你執意如此,就隨你吧。你的千字文書本弄壞了,我這裡有一本千字文釋義,上面還有我讀書心得,我先與你講解一番。」

  說完林誠義從頭到尾仔細地給林延潮講了這一篇千字文。

  林延潮退出林誠義房間,講堂上已是點起燈火。林誠義給他講千字文,居然是整整費了一個時辰。雖說是為了應對大宗師觀風社學,但怎麼說林延潮也是很感激林誠義這一番栽培的意思。

  而且自己還欠著他的束脩,這讓一貫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林延潮,有一些不自在。

  待林延潮走回講堂,張歸賀,張豪遠幾個學童表面上埋頭苦讀,但眼底卻盯著觀察著右齋的動靜。

  「歸賀兄,先生對延潮面授機宜了許久啊。→」

  「看來這一次應答大宗師,此人也是有份。」

  「對啊,本來不過當此人是山村小子,但他這一次出頭,不是分薄了我們機會。」

  「此人心機深沉,連豪遠兄都給他收拾了,眼下是壓不住了。」

  「夠了,」張歸賀面露恨色,瞪了外面林延潮一眼,「總之就算我們不出頭,也不能讓他出頭」

  林延潮隱約聽到張歸賀幾句話,但沒有理會,將書本一擱,去廚房取了晚飯,直接捧來講堂里。

  林延潮捧晚飯,放在課桌上,準備邊吃飯,邊用功,將林誠義方才說的消化消化。

  這也是上輩子當學生時,養成的習慣,只是當時都是邊在食堂吃飯,邊拿著手機上網看小說而已。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樣才感覺吃飯香而已,能夠有種享受人生中放鬆一刻的感覺,這種滋味絕對比屎後一根煙還要舒暢。

  將醃菜拌進飯里後,

  林延潮一面用勺子舀著飯,一口一口拔進口裡,結合林誠義所教導,將千字文釋義又重新看了一遍。要知背得千字文雖容易,但要理解裡面意思卻不容易。比如胡適就曾說過他五歲時,就念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兩句話,可是當了十年大學教授以後,還是不理解以上兩句話的意思。

  因此林延潮要將整本千字文都吃透,華燈初上,講堂學童都已逐個回家,家裡的飯食自是比學堂上要好。

  他們自不會有林延潮這樣邊吃飯邊讀書的習慣,不過就算林誠義看到林延潮這一幕,恐怕眼下也不會說他三心二意,而是誇他用功讀書吧。誰叫林延潮現在已經是好學生呢。

  夏日的夜晚徐徐降臨,窗外間蟋鳴不止。在用心讀書的林延潮耳中,這蟋蟀的鳴叫絲毫不吵雜,反而帶著一種夏日的生氣,洗滌人心。在蟋鳴聲中,油燈里燭光輕爆,短暫的夏夜很快就過去了。

  又過了幾日,明倫堂內燥熱得猶如蒸爐一般,學童們身上的學子衫都是濕透了。

  林誠義用書本逐了逐飛在耳旁的蚊蟲,繼續講課,而堂上學童都是聚精會神盯著書本,只有額頭拭汗時才動一下手。→

  一堂午學結束,學童們都是長長舒了口氣。

  林延潮和侯忠書二人耐不住酷熱,到堂外一多蔭通風的樹下歇息。

  四下無人,侯忠書悄悄來林延潮道:「延潮,你知道嗎?前幾天張豪遠,張歸賀,張嵩明三人被先生叫到塾內去了,呆了好一陣。你看這幾日來,他們不知怎麼的都是打了雞血似的,一副奮發讀書的樣子。」

  張豪遠,張歸賀,張嵩明都是學堂內,學業優異的學生。

  「用功讀書不是很正常?」

  侯忠書眉頭一挑問:「那先生也不是也招你嗎?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林延潮道:「既你沒有被先生所召,我就不該告訴你。」

  侯忠書聽了不言語了,過了一陣又忍不住問道:「延潮,虧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不告訴我,哼,我也早料到了,必然是大宗師觀風社學時,先生讓你們上去應答。枉我平日學習那麼好,成績那麼優異,先生居然也不讓我去,這真是沒有道理!讓我這樣的人才埋沒在鄉里,真是國家的損失。」

  「那是誰昨日千字文默寫時,被先生打了二十多下戒尺?讓你去應答大宗師,這才是我們社學的損失。」林延潮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侯忠書老臉一紅道:「那不是大意嗎?如果我認真讀了,就不會這樣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兄弟兩個,你得到大宗師賞識,不也是我得到賞識了嗎?這可是魚躍龍門的機會。」

  林延潮道:「哪又如何,大宗師的學問如海一般深,而我現在只有半桶水,要得大宗師賞識很難的?」

  侯忠書拍腿道:「雖然渺茫,那也是好機會啊,聽說這位大宗師一向喜歡提攜後進。」

  「延潮,我們洪塘鄉鄉野之地,大宗師十年也不會來一趟,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到時候我也會嘗試一下,別想我顧忌兄弟情誼,讓你三分。」侯忠書言道。

  許延潮忍不住道:「忠書,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優點嗎?」

  「是永不放棄的精神嗎?」

  「也可說是,你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心。」

  侯忠書臉上一僵道:「都是兄弟,你這麼說我。」

  「先生回來了,我們快回學堂。」林延潮看見林誠義走來立即召喚道。

  兩人不敢怠慢,立即回到講堂上。

  林誠義一席青衫,站在講案前開口道:「縣裡來了消息,學政老爺提前了行程,三日就到洪塘鄉先拜祭襄敏公後,再觀風社學」

  襄敏公就是前兵部尚書張經的諡號。這消息一出,眾學童都是一臉緊張,激動。

  林誠義目光掃過眾人道:「你們平日最擅的書稿文卷都要攜帶身旁,還有平日教你們的應對禮儀,都還記得嗎?」

  「記得!」

  林誠義點點頭道:「學業有長短高低,與各自的天資悟性有關,但禮之道卻不可有了差錯。這一點你們要記得。到了明日,你們都要打起精神來,知道了嗎?」

  「是,先生。」

  說到這裡,林誠義長長嘆了口氣,笑著道:「明日大宗師要巡歷三個社學,我聽聞其他兩個社學,都張燈掛彩,大放炮仗。但為師不屑這一套,不過你們應答進退,都能合乎分寸,如此也不辜負我平日一番教誨,好了,散了吧!」

  說完林誠義大步而去,眾學童都一併起身,向林誠義施禮,下面交頭接耳,為大宗師蒞臨社學的事,激動在那討論。

  林延潮看去,一旁的侯忠書雙手不住的來回搓動,顯得十分緊張。

  林延潮問道:「你緊張什麼?」

  「我在想馬上要見了學政老爺,說什麼話啊?」

  林延潮不由扶額道:「你真是深謀遠慮啊,與其想這個,倒不如想想,先生要你準備的卷子,可選好了。」

  侯忠書訝道:「什麼卷子?」

  林延潮道:「你都沒帶著腦子聽先生說話?」

  「不是有你嗎?」侯忠書厚顏無恥地道。

  林延潮道:「就是備一份平日作得最好的卷子,明日以備大宗師垂詢之用。」

  侯忠書恍然道:「我明白,可我連破題都不會,拿什麼時文的卷子交?總不能是將剛默的千字文,交給學政大人看吧。」

  「但我也不會破題,時文就沒辦法,不過為了能應景,還是寫幾句詩詞,對子。」

  「那還不是一樣。當今天子重文章,你我何必論漢唐,這詩詞,對子將來又不考,誰還用心研習啊。 ww.a.com 」

  「就你們也想得到大宗師賞識,真是白日做夢!」

  林延潮,侯忠書轉過頭去,看見張歸賀站在面前。」

  張歸賀身材秀長,個子雖是不高,但下巴卻是抬得高高的,用眼縫來瞧人。

  張歸賀剛要開口說話,一旁張豪遠上來一拉他的袖子道:「歸賀,算了。」

  張歸賀搖了搖頭道:「沒事,豪遠哥,我只是問他幾句話罷了?」說完張歸賀,走到林延潮面前道:「延潮,前幾日在書房,先生與你說了什麼?」

  林延潮笑著道:「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嗎?」

  張歸賀傲然道:「這社學乃是我張氏子弟讀書之地,能容你們外姓之人在此就學,你們當感恩戴德了。大宗師駕臨時,你當知道分寸,不要想出頭,懂了嗎?」

  「張歸賀,你不要欺人太甚。」『

  侯忠書大怒。

  林延潮攔住侯忠書道:「我明白了,歸賀兄的意思,就讓我不要當你的路了,那麼敢問一聲,以你的才學,就算我沒有出頭,大宗師一定看得上你嗎?」

  張歸賀聽了不屑道:「大宗師看得看不上我,是我的事。總之你們別想與我爭。」

  說完張歸賀拂袖而去,張豪遠看了林延潮一眼,也是離去。

  大宗師還未到社學,同窗內卻已是開始明爭暗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