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臉上浮起笑意,很是溫和。
眼前這肥胖男子,讓楊榮看見了大明燦爛的未來,卻又聽得太子道:「勉仁,那麼你認為父皇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是想保護黃昏而殺紀綱嗎?」
楊榮沉默了一陣,「不,陛下是在保護黃昏的同時,救紀綱!」
朱高熾懂了。
又有些悲哀。
父皇為了救一個紀綱,竟然把他的親生兒子,而這個親生兒子還是大明的太子,將之推到最危險的地方去。
父皇這是到底有多不喜歡自己。
……
……
接到乾清殿那邊傳來的口諭,徐皇后滿心歡喜的收拾了準備和大兒子夫妻一起去給三妹夫撐場面,結果太子妃過來了,如此這般一說,徐皇后臉就陰沉了下來。
讓太子妃張氏自回東宮,徐皇后在宮女攙扶下來到乾清殿,看著坐在椅子上喝著茶,什麼也沒做的丈夫,行禮之後問道:「陛下,按老大的解釋,您這是坐山觀虎鬥?」
朱棣並不意外,笑道:「老大還算懂事。」
如果說紀綱敢對黃昏下手,也敢對老大下手,事後自己追究也沒有用,因為老二和老三喜聞樂見,所以太子這一次去,確實存在著危險。
有徐皇后在就不一樣,紀綱終究會有所忌憚。
但太子有孝心。
明知道和母后一起會更安全,他還是選擇了一個人前去。
想到這朱棣嘆了口氣。
希望紀綱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懸崖勒馬,那麼一切都還有緩和餘地,如果紀綱一條路走到黑,那麼他就踐踏了自己的底線。
徐皇后微慍,語氣重了一些,「所以陛下是打算讓老大去見識一下刀光劍影,看看老大那身子骨熬不熬得過這些驚嚇?」
作為皇后,她實在不應該。
但徐妙心是大明徐皇后,是有「女諸生」美溢的鐘靈毓秀的女子,明知道此舉可能會惹惱丈夫,她還是義無反顧。
因為她是一個母親!
朱棣沒有介意妻子的惱怒,「妙心,你還信不過我嗎,讓老大去,一則是給紀綱提醒,讓他懸崖勒馬,二則是我相信黃昏。」
徐皇后搖頭,眼眸微紅,「我不相信什麼懸崖勒馬,我也不相信黃昏能算無遺策,我只知道,我的兒子要去冒險,昨日他和太子妃張氏來拜見我,就可能是我們母子這一世的最後一面。」
朱棣低頭沉默。
片刻後抬起頭,「老大是太子!」
徐皇后淚水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我寧願他是個普通人,我寧願他衣食無憂的過一輩子,當個閒散王爺!」
朱棣苦笑,「妙心,別鬧了好嗎。」
我也希望。
我這個當父親的是不怎麼喜歡老大,之前不想立他為太子,一則是更喜歡老二和老三,但我的心也是肉長的,老大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他當天子,就是怕他累死在龍椅上。
咱們老朱家的江山,絕對不能因為君王懈怠而布唐宋後塵。
所以老朱家的天子必須勤勉。
但老大的身體……
可有什麼辦法,黃昏要在鹽官鎮來那麼一手,朝堂文武之爭中文臣勝出,何況還有自古以來嫡長子世襲的禮制。
老大的位置誰也動搖不了。
也便罷了,畢竟老大還年輕,皇孫朱瞻基懂事又早,大不了身體太差了禪位給朱瞻基,但老大既然是太子,就必須承擔太子應有的責任。
那麼……化解黃昏和紀綱之間的這一次你死我活的局面,他這個當太子的不去,誰去?
老二和老三?
他們巴不得紀綱把黃昏殺了。
看見丈夫苦笑著哀求自己,徐皇后心軟了,看了一眼站在丈夫身邊的內侍康寧,康寧立即小碎步跑了出去,順帶掩上殿門。
徐皇后輕聲道:「老大真的會沒事?」
朱棣點頭,「應該不會有事,黃昏這一次似乎是故意設局紀綱,要和紀綱來一次鬥法,他的準備是以我親臨作為前提,所以老大絕然不該有事。」
徐皇后放了半顆心,「不能幫助一下黃昏?」
朱棣搖頭,「不能。」
徐皇后不解,「為什麼?」
「我若是幫助黃昏,那麼不啻於告訴滿堂臣子,我要收拾紀綱了,但當下之局面,紀綱的錦衣衛還有莫大的作用,重典之策,在我有生之年,乃至於老大登基後、瞻基登基後的百十年間都會一直秉持,妙心,你不擔心,可為夫擔心啊,沒辦法的事情,建文是生是死,只要我們確鑿消息都好辦,唯獨這個消失不見,讓我很是被動,必須提防著這件事。」
徐皇后懂了,枕邊人,最了解彼此,徐皇后知道建文的生死未卜是丈夫永遠去不掉的心病。
又問道:「為何不勒令紀綱收手?」
朱棣沉吟了一陣,「妙心,滿堂臣子皆說紀綱是我的瘋狗,我會不知道?這一次我只是想試探一下,這條瘋狗是否還在我的掌控之中,若在最好,若是不在,那就要想辦法了,總不能讓瘋狗咬了我們自己。」
徐皇后嘆了口氣。
她來到窗前,看著窗外已經化了許多的雪,畏寒的緊了緊衣衫。
朱棣起身來到旁邊,將她擁入懷裡。
徐皇后幽幽的道:「其實有時候我在想,自打我們來到應天后,我就很少看見你的笑臉了,還記得那些年太祖尚在時,我們在北方,你還是個喜歡笑的青年,縱馬馳騁時你身上的意氣風華,仿佛就在昨日。」
朱棣心中有些難過,「回不去了的。」
徐妙心長嘆一口,「天家人啊……」
恨生天家。
朱棣輕輕撫摩著妻子的肩頭,「我這一生,縱馬漠北,平定安南,收歸八百大甸,將征服瀾滄,其武功大概可以比擬太祖了,但是妙心,為夫真正的心愿,是有一天縱馬馳騁關外,飲馬斡難河,傲立陰山上,凡我心之所為,目光所及,皆我大明之疆。」
頓了一下,「這一生,我不後悔。」
徐皇后偎依住丈夫,呢喃著說,「三元樓那邊,快要開始了吧?」
朱棣點頭,「你且回宮去,為夫還有事。」
剛剛才得到的線報,京營這邊有些未通過他這邊的異常人事調動,朱棣有些擔心。
也有些憤怒。
老二和老三究竟想幹什麼?!
想學李世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