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可效鄭莊公

  黃昏和吳溥一番長談之前,乾清宮裡也有一場論談。

  談話之人是一對君臣、朋友。

  朱棣和黑衣僧人姚廣孝,如今尚未賜姓,依然叫道衍。

  賜座,賜茶。

  之後朱棣大致說了一些細節,又說小寶慶回來了,我問過她,說是昨夜被人軟禁在一處民房,天亮時被丟進一座廢棄莊園,是十餘個拐子的老巢。

  那座廢棄莊園沒必要去了。

  那處民房……查不到。

  小寶慶哪記得路,況且她一直被蒙著面。

  道衍只聽,不語。

  朱棣知道道衍的性情,繼續說道:「昨夜在處理大火一事時,我差點把大內的京營遣出去,將城外的京營調進來。」

  道衍眉頭一挑,「陛下是正確的。」

  朱棣也是一陣後怕,「現在想想,上元大火確實來的蹊蹺,也許昨夜稍微應對不當,那些蟄伏的建文舊臣就會醞釀出一場兵變。」

  道衍頷首,「應是如此了。」

  朱棣沉默。

  道衍知道他的心思,道:「陛下不可。」

  朱棣無奈的嘆氣,「我已對他們夠仁慈了,可為何有人要逼我殺了他們。」

  殺誰?

  自然是朱標的三個兒子和朱允炆的幼子朱文圭。

  道衍搖頭,「殺不得。」

  朱棣也知道殺不得,畢竟自己和李二不一樣,李二是明目張胆的射殺太子李建成,自己是打著清君側的口號進應天城。

  問道:「這件事怎麼善後?」

  道衍緩緩說道:「可效鄭莊公。」

  朱棣眼睛一亮。

  道衍說的是鄭莊公和胞弟姬段的典故。

  母親武姜氏與胞弟姬段串通一氣,姬段想占好的地方,他就把姬段分封到京地;姬段貪慾不足,大修城邑,圖謀不軌,他也裝出一副漫不經意的樣子;姬段把西邊和北邊的城邑變成自己的私邑,不斷擴大力量,他還是視若無睹,甚至還貶斥參奏姬段的臣子。

  姬段一看,喲,我這個哥哥如此軟弱,王位近在眼前,那還等什麼,反了吧。

  卻不知鄭莊公就是在等他反。

  得到消息,立即讓大夫子封率兩百輛戰車出兵討伐,占據著道德和情義的高地,將胞弟姬段趕去了衛國。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欲令其滅亡,先使其瘋狂。

  道衍又道:「人多,難辨忠奸。」

  朱棣也頭疼這個問題。

  因為自己靖難得江山,打的清君側口號,所以不好對皇室下手,另外一個原因也是不忍心,終究是一脈血裔。

  這是朱棣溫情的一面。

  朱標的三個兒子都還活著,朱允炆的小兒子也還活著,這就給了建文舊臣希望。

  如今投降的建文舊臣很多。

  鬼知道哪些是真投降,哪些又是在忍辱負重。

  要肅清朝堂非一日之功。

  目光漸冷,毫不掩飾殺伐之意,「那朕就將這次上元大火案視而不見,縱容、麻痹建文餘孽,等合適的時機一網打盡。」

  道衍欲言又止。

  終究沒勸。

  勸不了的——關係到江山,尤其是建文帝生死未知,更拉緊了朱棣心中那根弦,在這種情況下,朱棣溫情的那張面具只會是對他自己的人,對建文餘孽,朱棣只會露出冷血殘酷的面具。

  沒有人比道衍更了解朱棣。

  包括徐皇后。

  說了主要政事,又說其他。

  道衍醞釀了一番措辭,才道:「陛下起用黃昏早了些,不該賜他同進士出身,這人還需要打磨,若是養成了銳氣,只怕今後會成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雙刃劍。」

  朱棣無奈嘆氣,「你是不知道,黃昏確實太懂得揣摩聖意了,另外說一句,他並無預知之能,在我這邊說的那些事,皆是他鑽研的什麼心理學、人類行為學、星象學和數學,結合時勢推算出來,我就說,世間哪有神仙,這貨之前一直在忽悠我,真是夠大膽的。」

  道衍忍不住笑了笑,放肆的道了句您才明白啊。

  他早就看出來了。

  世間哪有生而知之者。

  黃昏自詡是可預知,走的是一步險棋。

  目的昭然若揭:救黃觀,同時在朱棣這邊做到簡在帝心。

  如今已成功,自然要洗白。

  為何說險?

  因為稍微揣摩不對朱棣的聖意,就會前功盡棄,落一個欺君滅族的大罪,倒是讓人驚艷,黃昏完美的揣摩出了朱棣的所有意圖。

  這一點,道衍自認不如。

  是個奇才。

  朱棣也忍俊不禁,「有一說一,他提出的組建內閣確實個絕妙建議。」頓了一下,「上午你走後,他還隱晦說了一件事。」

  道衍,「哦?」

  朱棣一字一句的道:「他說,天子守國門。」

  道衍愣了一下。

  服了。

  現在道衍也要懷疑,黃昏是否真是朱棣肚子裡的蛔蟲,連這種事都能揣摩出來,須知自己如此了解朱棣,都不敢確定朱棣是否有這個心思。

  又說了一些。

  最後朱棣道:「那就聽你的,先再壓他一段時間,同進士出身已賜,金口玉言不好改,我稍後找個機會敲打他一番,下道旨意勒令他潛心讀書便是。」

  道衍沒有意見。

  朱棣找了個藉口,說一些關於賞賜的事,這是在隱晦的提點道衍。

  江山,朕得了。

  那麼作為大功臣,你姚廣孝要什麼?

  道衍只當聽不懂。

  朱棣也是服氣。

  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道衍幫助自己造反得江山,究竟是為了什麼。

  功名利祿嗎?

  金錢財寶嗎?

  美女豪宅嗎?

  都不是。

  沒甚大事,道衍準備退下,今日和朱棣一番談論,其實他真正參謀出的主意,就兩個,一個是不可殺皇室,二是「可效鄭莊公」。

  字少,價值萬金。

  朱棣言聽計從。

  這就是道衍,一個住在寺廟的黑衣僧人,亦是永樂的黑衣宰相!

  道衍退下後,朱棣沉吟半晌。

  將狗兒喚來去宣旨。

  封南康公主為南康長公主,念長公主孤苦,且有子胡忠,妻不可無夫,子不可無父,赦放駙馬胡觀,官復原職。

  賞賜大名公主,並許其子李莊入國子監。

  大名公主的丈夫李堅在滹沱河之戰被活捉,死在押送去北平的路上,朱棣登基之後,李堅在奸黨名錄之中。

  但朱棣念在大名公主的份上,饒了李堅七歲的兒子李莊。

  朱棣讓馬三保去查過,徐皇后出遊的消息,很可能是南康公主和大名公主泄露出去的,這個時候封賞,是麻痹有心之人,告訴他們,朱老闆我並沒有懷疑上元大火案另有陰謀。

  你們繼續,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