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樂堂在西直門外,是宮中專門用來火化那些無父無母,又無子女親屬,親戚族人可以投靠的宮女太監死後的骸骨的地方。
堂中有東西相對的兩座一人多高的七層寶塔,專門用來火化屍骸,火化之後的骨灰,就直接灑進七層寶塔旁邊的眢井之中。
日積月累之下,眢井之中的骨灰,已經快要將兩口深達數丈的眢井都快要填滿了。
客氏自然不是無父無母之人,實際上,在入宮成為朱由校的乳母之前,客氏就已經嫁給定興侯二為妻,並且還育有一子,就是侯國興。
朱由校繼位之初,還不到一個月,就冊封乳母客氏為奉聖夫人,客氏的兒子侯國興,也因此而蔭封錦衣衛千戶。
之後,隨著客氏和魏忠賢在宮中,在朝堂上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侯國興的官位也隨之水漲船高,跟著一路上漲,就如同魏忠賢視如己出的侄子魏良卿被封了國公、太師,位列三公一樣,奉聖夫人客氏之子侯國興,也一直被晉封到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上!
雖然侯國興的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只是個虛銜,跟魏良卿的國公和太師一樣,並沒有多少真正的權力,也無法真正調動和指揮錦衣衛中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力士校尉!
但是,還未成年的侯國興,便已經有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頭銜,從這,也可以看得出,天啟皇帝朱由校,對客氏是多麼的信任了!
客氏有兒有女,甚至除了魏忠賢這個『對食』夫妻外,在宮外還有一個真正的老公,自然不能跟那些老死宮中,又無兒女親族可以投靠的宮女太監相提並論。
只不過,客氏是作為罪婦,被皇帝朱由檢賜死的,雖然留了一具全屍,但實際上,那也只是朱由檢為了顧全先皇朱由校的臉面而已!
而且,只要客氏被賜死之後,對她的屍骸,該如何處置,身為一國之君的朱由檢,可不會在意,也不可能去過問這種小事的!
而且,客氏被定為魏忠賢逆案主犯,她的家人,以前的老公也好,還是兒子侯興國也罷,都不可能脫得了關係,甚至於很快,侯興國以及侯二等人,便也都會被抓進刑部大牢之中,自然也不可能給客氏收屍了!
更何況,王義因為王安之死,對魏忠賢和客氏,可謂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將客氏的屍骸送去淨樂堂,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將客氏的屍骸火化,而是要——挫骨揚灰!
沒錯,在古時候,人死之後,都講究一個入土為安,連背斬首了的罪犯,都有親人和朋友,替其收屍,將首級和屍骸重新縫合在一起,然後入土下葬!
傳說中,三國的時候,曹魏收到東吳送來的漢壽亭侯關羽的首級時,甚至都要用黃金做一具身子,將首級放上去,然後用上好的棺木,送回蜀漢。
由此可見,古人是多麼的重視入土為安了,而且還必須要是全屍!也正因為如此,斬首才是所有大辟之刑中,最輕的一種了。
至於火化,除非是在被逼無奈之下,誰也不會選擇將自己的親人朋友,用火化的方式燒埋屍體的,更多的時候,還是廟宇中的那些和尚尼姑,圓寂之後,才會選擇坐化。
坐化,一種說法是坐著保持入定的姿態圓寂,而另一種說法,就是坐地火化了!出家人講究一個四大皆空,無物無我,火化或者入土為安,自然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但是,在普通人的觀念里,火化卻幾乎可以被認為是對死者的一種侮辱了!就算是客死異鄉,有能力,有條件的,都會選擇將屍骸運回故鄉,入土為安!
王義將客氏的屍骸送到淨樂堂,自然不是將之火化這麼簡單,而是為了真正的將客氏挫骨揚灰!
沒錯,挫骨揚灰這個成語,說的就是將人燒成灰燼後,再將骨灰都撒在空中,任憑清風,將之吹落四處,這就是挫骨揚灰!
華夏曆來講究死者為大,如果不是有著血海深仇,也不可能真正做得出挫骨揚灰這種讓死者,讓死者的家屬,全都不得安寧的事情來!
而客氏,還有魏忠賢,對於王義來說,卻是真正的有著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王義是孤兒,走投無路之下,才不得不選擇入宮,淨身做了太監。
入宮之後,王安對王義,那可真的是情同父子,雖說是乾兒子,但卻是跟親生的幾乎沒有任何的區別,甚至可以說還要好!
而王義,對王安,也是完全當成父親在看待的,跟在王安身邊的那幾年,也可以說是王義這輩子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候!
可沒想到,這份快樂和幸福,這份父子親情,卻被客氏和魏忠賢無情的給打破了,王安在客氏和魏忠賢的迫害下,最後更是在餓了幾天幾夜之後,被南海子淨軍總管劉朝給殘忍的撲殺了!
這份殺父之仇,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了,但對於王義來說,就如同發生在昨天一樣,甚至於,他對客氏和魏忠賢的仇恨,隨著時間的推移,更是日積月累,日益增長著!
甚至於,為了能夠對付魏忠賢和客氏,當初王義可是拼著性命不要,都想要在內庫倉庫外縱火,以栽贓陷害魏忠賢呢!
只要能夠將魏忠賢扳倒,王義可真的是連死都不怕,連性命都能夠豁出去的!
入夜後,羽林親兵衛的一個親兵,將被火化後的客氏的骨灰,用一個小瓦罐裝著,送到了王義的面前。
王義揭開小瓦罐的蓋子,瞧了一眼小瓦罐中裝著的小半壺灰黑色的灰燼,旋即淡淡的說了一句:「去上風口,撒掉吧。」
羽林親兵衛的那個衛兵,沒有任何的猶豫,躬身應了一聲「是」,抱著小瓦罐轉身走了出去。
很快,羽林親兵衛的親兵便走到外面的一處上風口,打開小瓦罐,抓起瓦罐里的一把骨灰,揚手扔了出去,骨灰在半空中散了開來,隨後便被夜風,吹得漂浮了起來,飄飄揚揚的,飛向了遠方。
宮殿門口,王義站在大門口,抬頭望著被夜風吹得飄揚了起來的客氏的骨灰,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幾滴淚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