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人的名樹的影

  天啟七年冬十一月初一,望日大朝會,大明帝都北京城中的京朝官七百八十三人,齊聚紫禁城內皇極殿內外,參加大朝會。

  大朝會開始前,都察院的御史以及六科給事中們,全都已經擦拳磨掌,準備好了要在大朝會上,對權閹魏忠賢和依附於他的黨羽,發動最為致命的一擊。

  大朝會還有一會兒才會正式開始,參與大朝會的文武官員們,也都陸陸續續的到齊了,並且按照品級的高低,從皇極殿內,一直排到了皇極殿外的廣場上。

  距離寅時正,差不多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崇禎皇帝朱由檢也還沒有駕臨皇極殿,齊聚在皇極殿內外的京朝官們,現在顯得還比較輕鬆散漫。

  甚至還有相熟的官員們,三三兩兩的,在那低聲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所有的京朝官中,也只有那些御史和六科給事中們,顯得比較的不合群。

  然而,就在這時,從皇極殿外走廊轉角處,卻突然轉過來幾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士。在快要走到皇極殿大門前的時候,那幾個錦衣衛士卻突然停了下來,分開站到了兩旁,讓出了中間的通道來。

  那幾個錦衣衛士的出現,讓皇極殿外看到他們的所有人,幾乎全都愣了一下。

  然而,當他們看到那幾個錦衣衛士身後,獨自緩緩一步一步的走來的那個身穿黃色四爪蟒袍,頭戴烏紗帽,嘴上白面無須的五六十歲的大貂璫時,卻不由自主地全都從愣住變成了驚嚇,甚至有人臉色都不由自主地變了一下,羞愧的低下頭去,不敢再朝那個大貂璫望過去。

  那個大貂璫,不是別人,正是天啟朝時,權傾朝野,獨霸朝堂,號稱九千九百九十歲的天下第一大權閹魏忠賢魏大璫!

  人的名樹的影,雖然現在魏忠賢最大的靠山已經沒了,權勢已經大不如前,新皇帝對他的猜忌和不信任,那也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但是,數年來積累起來的威望和聲勢,卻足以讓朝野上下,幾乎所有人,都不敢與魏忠賢對視!

  哪怕現在魏忠賢已經快要成為脫毛的鳳凰,沒爪的老虎,哪怕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背後對魏忠賢,對閹党進行參劾,罪狀更是一條比一條嚴重,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閹黨和魏忠賢一樣!

  但是,當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在面對著獨自走來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魏忠賢的時候,卻依然沒有幾個,有膽子跟魏忠賢對視之人!

  甚至於,就連內閣首輔黃立極,在面對魏忠賢逼視的眼神時,都有些心虛的低下頭去,不敢跟魏忠賢對視!

  至於其他那些人,特別是那些牆頭草,曾經可是為了能夠進入魏忠賢的府邸,當面拜見魏忠賢,跟魏忠賢說上幾句話,可謂是用盡了心思和手段。,甚至可以說是極盡諂媚之能!

  而現在,閹黨和魏忠賢眼看著就要失勢了,這些牆頭草又全都識時務的轉過頭來,對閹黨,對魏忠賢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的惡毒的語言,全都往閹黨和魏忠賢身上堆砌!

  對閹黨,對魏忠賢的攻擊,更是表現得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積極,對皇帝更是表現得比誰,好像都要忠心一樣,仿佛他們就是天底下最為忠心的大忠臣!

  只不過,在背對著魏忠賢的時候,這些牆頭草們,上躥下跳,跳得比誰都歡,可當魏忠賢一步一步緩緩從皇極殿外的走廊上,走了過來的時候,那些牆頭草們,卻如同被捉姦在床的姦夫一樣,羞愧的低下了頭去,不敢去看魏忠賢,更不敢與魏忠賢的視線相對!

  當然,其中也有一些牆頭草,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覺著魏忠賢和閹黨反正都要倒台了,也沒必要再怕他區區一個老閹豎了,於是便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狠狠地朝魏忠賢怒目瞪視了過去。

  面對著這些或是羞愧,或是憤怒憤恨的眼神,魏忠賢臉上卻幾乎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仿佛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了一樣!

  實際上,自從當初從保慈宮慈聖宣懿皇太妃那裡回去後,魏忠賢就已經徹底的死心了。

  大明立國兩百餘年,朱家已經坐穩了江山,天下想當然的,也都認可朱家皇族的身份。

  魏忠賢雖然在天啟朝的時候,權傾朝野,號稱九千九百九十歲!但實際上呢,在根深蒂固的朱家皇族面前,魏忠賢始終不過是朱家的一個家奴,一個閹人,他所有的權勢,全都來自於皇帝的賦予。

  如今,朱家的新皇帝繼位,想要拿回先皇賦予他的所有的權勢,魏忠賢又有什麼辦法呢?他難道還能不給嗎?他敢不給嗎?

  朱家立國兩百餘年,穩坐大明江山,皇位遠沒有到動搖的地步,魏忠賢現在也根本沒那個能力去動搖朱家的皇族身份,謀朝篡位什麼的,根本就是個笑話,連一絲絲實現的可能都沒有!

  因此,從慈聖宣懿皇太妃那回去後,魏忠賢就已經死心了,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新皇帝,能夠看在自己侍奉了先皇一輩子的份上,放他出宮養老,哪怕是去為新皇守陵都好!

  當時,在慈聖宣懿皇太妃那裡,皇太妃也的的確確答應了,要放他一馬,只是,太妃仁慈,可以放他一馬,皇帝看在皇太妃娘娘的份上,也能饒他一命,可是滿朝文武大臣呢?

  這一個多月來,滿朝文武大臣,對魏忠賢,對閹黨的攻擊,魏忠賢不是不知道,而是比誰都清楚!

  每天有多少份奏章被送到了內閣,被送進了乾清宮,魏忠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奏章里,又有多少份,是參劾他魏忠賢和閹黨其他黨羽頭目的,魏忠賢同樣也知道!

  只是,知道這些又如何呢?又有什麼用呢?

  原本,魏忠賢對自己的掌控力,可謂是信心十足,自信整個大明朝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甚至於為了試探新皇帝朱由檢對自己的態度,魏忠賢不惜發動自己的黨羽,楊所修和楊維垣,參劾自己的謀主崔呈秀!

  那個時候,魏忠賢覺得,哪怕讓自己人參劾自己人,他也有絕對的能力,可以扭轉乾坤,保下崔呈秀,讓新皇帝看到他的實力!

  可實際上呢,事情的發展,卻幾乎完全的超出了魏忠賢的想像,也超出了他的掌控!

  楊所修和楊維垣,對兵部尚書崔呈秀的參劾,就像是一個火摺子,掉進了火藥堆里一樣,瞬間引爆了整個火藥堆!

  事情的發展,很快便超出了魏忠賢的掌控,朝堂上,朝野內外,對閹黨的參劾和攻擊,很快便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到後來,在皇陵山,先皇陵寢的工地上,又曝出了監工大使塗文輔貪腐案,甚至還鬧出了人命官司!

  而且最主要的是,塗文輔一案,新皇朱由檢,甚至根本就沒有讓東廠和錦衣衛插手,可以說完全將東廠和錦衣衛,將閹黨和他魏忠賢,排除在了權力範圍之外!

  到這個時候,魏忠賢心裡其實就已經跟明鏡似的,全都明白了,他,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山窮水盡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