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夜晚的長街,籠罩在幽黃黯淡的燈籠亮光中。
略顯破舊的官衙外面,幾個穿深色衣裳的漢子正在慢慢地來回走動。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汪汪」的狗吠。
衙門裡面,李衡「嘩」地翻了一頁卷宗,拿起一根鐵片輕輕撥了一下燈芯。
「怎麼?還沒消息嗎?」
「沒消息!」青袍人張開嘴欲言又止,卻似乎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沉默下來。
半晌,才吐露一句話。
「堵家人收了錢財,動也不動,著實該死。」李衡咬著牙,突然暴怒起來。
作為錦衣衛百戶,李衡迫切地想要升官。
他踱步而行,思量再三,道:「去把堵家姻親的事傳到北京。」
「這算是敲山震虎!」
很快,錦衣衛上報無錫陳氏兼併土地,橫徵暴斂,甚至私設關卡,瞞報關稅一事。
楚玉大驚失色。
要知道,這可涉及到了內閣首輔堵胤錫。
人家自幼父母雙亡,岳父貧而好義,聘請塾師教他詩文,甚至在無錫參加科舉。
堵家對其來說,遠遠沒有岳家親近。
隨著堵胤錫的得勢,陳家雖然遠在江蘇,但卻一躍而起,成為地方上的豪右勢家。
他思量再三,不敢隱瞞,只能上報給皇帝。
本來想通知堵家謀個私情,也被迫取消了。
錦衣衛和東廠二者一體,本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後果難料。
朱誼汐得聞此事,倒是平靜的很。
「按律處置吧!」
「就算是藩王,也不能違背王法。」
「只是,我不明白,這上面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必然非陳家私為,而是地方眾多,為何錦衣衛這才報我?」
楚玉聞言,冷汗直冒。
他承認這麼多時日,錦衣衛已經太平多年,昔日的兢兢業業,也變的敷衍了事。
「明為陳氏,實為堵家。」
朱誼汐嘆了口氣,這究竟是黨爭,還是突然呢?
不過,時境過遷,地方上的豪右又起來了。
就像是貪官,就算是制度再好,也總會找到漏洞。
相較於法律,權力更能碾壓一切,漠視法律。
畢竟以地方官的角度來看,首輔的岳家不論,就算是首輔家的奶媽,也恨不得當親娘看待,就為了升官。
這種事情,無論是在前世還是如今,他都見到太多了。
居皇位日久,朱誼汐沒了以往的急躁,反而看得更開了。.•°¤*(¯`★´¯)*¤° 69𝔰𝓗𝔲𝓧.¢𝐨ᗰ °¤*(¯´★`¯)*¤°•.
不過這樣的事,就像是蟑螂,看不到也就罷了,一旦出現在眼前,必然是要雷霆暴擊。
「傳旨!」朱誼汐隨口道:「無錫士紳陳氏違背國法,地方視而不見,免去縣衙知縣、判官,以及一眾佐貳官之職,知府五年不得升遷。」
「按察使遷任雲南。」
從下到上,必然是擼個遍。
只要沾了點邊,誰也逃脫不得。
堵宅。
堵胤錫在家閒適著,忽然就碰到陳家之事。
「按照律法,這是要抄家,流放。」
堵胤錫揉了揉太陽穴:「呂宋可不好待啊!」
一旁陳氏也急的嘴角冒泡:「這些年大傢伙收斂了些,但誰家不沾點邊?怎麼偏偏到了我們陳家?」
「住嘴!」堵胤錫忙呵斥道:「律法當前,莫要亂說。」
「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放心,我會寫信給呂宋總督,好好照顧陳家的。」
堵胤錫安撫著。
說實在的,在待他親善的岳父岳母去世後,對於陳家,他沒了往日的親近,只當是一門親戚罷了。
陳氏狐假虎威之事,在地方還少嗎!
其實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勸說了不少都不聽,如今卻是遭殃了。
「夫君!」陳氏滿臉哀求:「我幾個侄子身子弱,可如何是好?」
「先管我堵家吧!」堵胤錫煩躁道:「因為陳家的事,某不知該落多少聖恩呢!」
這下,陳氏也止了聲。
她明白如今陳家和堵家全部寄托在堵胤錫身上,他這個首輔沒了,那就真的完了。
南鑼鼓巷。
馮府。
在致仕後,馮顯宗並未回到河南,而是直接在北京城養老起來。
說實在的,以他不到五十歲的年紀,養老這一詞都不適合,在官場上這正是壯年。
但沒辦法,勒令致仕,讓他不得不離開權力中心。
當年封的子爵宅府,讓他在北京卻也逍遙。
「恩相!」在他對面,則坐著門生,禮部郎中齊德。
在無法主持會試,且被國子監祭酒壟斷的情況下,馮顯宗的黨羽門生多是一些鄉黨和看上眼的學生。
相較於座師的名頭,這樣的關係較為鬆散,也是馮顯宗不甘於退下的原因。
短短一年時間,昔日的大將們九成都改換門庭,要不就是聯繫越來越少了。
「坐!」
齊德嘆了口氣:「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就啟程,今日過來是向你告別的。🌷🐙 ♪♟」
「地方為官也是不錯的。」
馮顯宗安撫道:「一任知府,不知多少人艷羨,這也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言罷,二人一時間有些傷感。
齊德的傷感在於,至此在京中他沒了關係,想要升遷也就愈發的難了。
即使政績到,沒有關係,誰知道你?
尤其是在這通訊不發達的時代,書信聯絡只能算是解癢罷了。
「我的門號你記住嗎?」
馮顯宗笑道:「如今驛站開放,你我倒是能直接通信了,不必派遣人手送往。」
「那倒是!」
民間的信件送往,要麼是自己託付下人,要麼是託付給友人鄉黨,專門的送件卻是很少。
驛站遍地都是,幾乎每個縣都有,這就大大方便了通信往來。
兩人閒聊了一陣子,馮顯宗笑著將他送走。
「父親,往日最次都是侍郎,今個郎中都少了。」
長子馮錫進嘆了口氣,對於門庭冷落很是不值。
「官場起落,很是正常。」馮顯宗沉聲道:「沒有了師生關係,這群唯利是圖的官人們自然毫不猶豫地轉求得勢者。」
「我今日如此,日後的內閣皆是如此,首輔也不例外。」
馮錫進只能如此安慰了:「堵首輔姻親犯事,可惜陛下不管不顧……」
「內閣才不到一年,誰有如此耐不住寂寞?」
馮顯宗冷聲道:「有他好果子吃。」
……
汶萊。
站在高山上,能俯視汶萊及整片地方,因為汶萊的城堡修建在平坦靠海的地方。
陳建寧迎風觀望著面前的景象,海面一望無際直到天邊,黃綠色的海岸上,躺在地面上的汶萊堡仿佛在大地上銘刻的一個圖案。
風聲之中,隱隱夾雜著人群的嘈雜。
平地上一股股人馬在距離城堡近兩里地的地方,士兵們簇擁著一門門火炮,從高處遠望,就好像是一團團螞蟻在搬運昆蟲一般。
乍看人群好像沒有移動,但盯著看一會兒,能發現他們正在向城堡靠攏。
驟然之間,忽見堡壘上火光閃閃。
原來,一串串白煙從遠處冒了出來!
少頃,才聽到「轟隆隆……」炮響從風中傳來。
城頭看似塌陷,但依舊安穩。
「修得倒是堅固。」陳建寧冷聲道:「繼續給我轟,我就不相信能一直堅持下去。」
他又扭過頭,看向了另一邊的山林村莊。
這裡是汶萊的首都,也就是汶萊城,一條汶萊河穿城而過,附近聚居著幾十個村落。
這裡是汶萊國的精華所在。
在高棉被拿下,衛國成立,並且正式開始建設階段的時候,被選為湘國的汶萊,自然就是踏入了征討之日。
呂宋的水師,兵卒,可謂是極為熱切,僅僅是一個月就應徵了五千人,隨同的還有五千新兵。
陳建寧本是子爵,想著天下太平,一輩子也就這樣混了,不曾想皇帝想起了他,撈到了如此一個好差事。
湘國建立,伯爵跑不了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搖了搖頭:「投降也不失封爵啊!」
對於攻城,他是真的不怕,大炮一轟,能撐多久?
他環顧四周:「就是這裡小了點,港灣雖好,但百姓怕不過數萬,哪裡有那些人說的幾十萬人?怕是把野人都算進去了吧!」
心中暗罵了一句,陳建寧繼續眺望著。
他將帥旗安插在此,雖然自大,但卻安全感十足。
在他的身後,山的另一邊,少數的步兵已經跨越了山道,向著村落奔赴而去,準備同時征服那些百姓。
狹窄的窗口內,汶萊蘇丹,阿都赫古爾穆賓則蹙眉看著城外的火炮,沉默不語。
一旁,則是副王黃水蘇同樣沉默,臉色難看。
黃蘇水祖上為黃森屏,協助蘇丹打跑了蘇祿國的入侵,然後把妹妹嫁給他,並且讓弟弟艾哈邁德去其女為妻。
蘇丹無嗣,艾哈邁德繼位,留下一女嫁給了從阿拉伯來的聖裔——沙里夫阿里。
就此,蘇丹世系再其後裔流傳,已經兩百餘年。
汶萊蘇丹家族與黃家世代聯姻,世為副王之爵,可謂是羞辱與共。
所以在明軍要求讓國時,黃水蘇並未答應,而是與蘇丹一起對抗。
因為答應後,黃家的權勢只會喪失,而不會進步。
阿都赫古爾穆賓嘆道:「雖然荷蘭人幫咱們修建了城堡,但撐不了多久了。」
「大明國土如此廣闊,為何非看上我汶萊?是朝貢不勤,還是慢待了?」
「尊敬的蘇丹,明人看上的是肥沃的汶萊灣,是土地,也是農民,同時也是這片海洋和大山。」
黃水蘇憤怒道:「我們誓死不從。」
聽到這話反倒是蘇丹阿都赫古爾穆賓安撫他:「上萬人的性命,可不能亂來。」
「荷蘭人怎麼說?」他問起了自己的宰相。
「荷蘭人說船隻正在過來,但臣私底下調查了,荷蘭人不敢得罪明人,汶萊實在是太小了。」
一行人等嘆氣不止。
外援沒指望了。
回到自己的府邸,黃水蘇則陷入了沉思。
對於黃家來說,他們副王這個頭銜不是假的,而是擁有真切的領地,在汶萊的勢力僅次於蘇丹,凌駕於大小貴族之上。
所以在面對番人時,用他們的習慣稱呼稱黃森屏為「拉闍」,則王的意思。
只有面對華人,才被稱作總兵。
在土人和華人共建的汶萊,蘇丹與黃家各安其民。
「總兵,這可是朝廷啊?」年邁的叔父用著閩南話勸說道:「跟朝廷作對,咱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是啊,父親,朝廷大軍極多,這還只是呂宋的勢力,就連荷蘭人也不是其對手,更何況咱們勢單力薄的呂宋了。」
兒子勸解道:「聽說蘇祿國也被齊國滅了,咱們汶萊是逃脫不了的。」
「糊塗!」黃水蘇咬著牙道:「在汶萊,咱們黃家是王,在大明,咱們黃家是臣,這陣勢一看就是設立藩國。」
「他這是要換王啊!」
「如此一來,我們黃家怎麼能保住世代的富貴?領地難道也要交出去嗎?」
這番話,震耳欲聾。
幾人沉默了。
「那該怎麼辦?」
「只有打!」黃水蘇沉聲道:「讓明人意識到咱們的力量,不得不妥協。」
「再不濟,也要保住咱們一個世代的爵位。」
堅守了數日,黃水蘇感覺仍能堅持的時候,蘇丹打開了城門,選擇了投降。
對此,陳建寧倒是樂意的。
安撫舊王,自是理所應當。
他笑著說道:「我大明皇帝早就在北京城,為汶萊王準備宅院,料想一個世爵是免不了的。」
黃水蘇忍不住問道:「可是郡王?」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而來。
陳建寧只能如實道:「若是不出所料,應該是伯爵,或者侯爵,王爵的話,很難。」
在如今破獲的王國中,只有琉球王室受封郡王,余者多是伯爵,如高棉、布哈拉等。
像是安南的莫氏,一直以來忠心,是大明安插在安南的釘子,故而封了侯爵。
鄭是、阮氏、黎氏等,也只是伯爵罷了。
為了藩國的安寧,這些王室必然不會留在本地,而是被千里迢迢送到北京,花費一些金銀養著,免得其回到本土作祟。
說著,他目光看向了黃水蘇。
在汶萊,黃氏是漢人的領袖,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有他配合,能夠迅速的掌控汶萊。
但同樣也是個麻煩。
「不知道朝廷怎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