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沉，天邊掛著幾朵慘澹的雲，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此時，脫古思帖木兒的部隊在一處高地上紮營，掩護麾下的百姓不斷往東，可這速度卻……

  「大汗！」

  大帳中，脫古思帖木兒正愁眉不展，俺答此時快步而來，到了近前低聲道。

  「斥候來報，浩海達裕所部往西邊去了，應該是和也速迭兒的部隊會合。」

  「也速迭兒的部隊也已經開始移動，應該是朝咱們這邊來了。」

  聽到這話，脫古思帖木兒眉頭皺起：「還有多久到？」

  「斥候快馬來報，他們昨夜就已出動，恐怕要不了多久了。」

  「告訴所有兒郎，準備死戰吧！」

  脫古思帖木兒咬牙開口：「大明的援軍快來了，在這之前，絕不能潰敗。」

  俺答聞言，面色微微動了動，領命而去。

  此時向後撤已經不可能了，若在行軍路上被敵人追上，必是大敗虧輸。

  只有正面抵抗，還能有一線生機。

  可現在軍中的火器彈丸消耗極大，能不能抗住也速迭兒大軍的衝擊，還是個未知數。

  遠處，草原。

  無數的戰馬奔騰而來，馬背上的戰士揮動手中馬刀，縱情馳騁。

  浩海達裕率領自己所有能戰的部將跟隨大軍，心中的恨意已是滔天。

  此戰，也速迭兒可謂傾巢而出，只要能剿滅脫古思帖木兒，他就是草原上惟一的王，必能整合整個草原，重現往日榮光！

  這是浩海達裕最後的機會，建功他已經不奢望了，腦中想的只有復仇。

  脫古思帖木兒有斥候的消息，也速迭兒一樣也有。

  快馬早已探明了脫古思帖木兒所部的位置，只等大軍集結一處，只需幾波衝鋒，便能將敵軍悉數殲滅。

  當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照在無邊的草原上時，也速迭兒的先鋒軍已遠遠的看到了敵軍的營寨。

  他們並未著急進攻，而是選擇了一處開闊的高地，下馬吃喝，快速休整，只等身後大軍集結而來。

  另一邊。

  脫古思帖木兒站在高地上，手中拿著望遠鏡，看著遠處密密麻麻的敵軍，眉頭緊鎖。

  「大汗，都準備好了。」

  俺答站在脫古思帖木兒身側，輕聲開口道：「所有的火器都集中在正面，您麾下的騎兵分列兩側。」

  「如果他們敢直接進攻中軍，便會被包抄，如果他們……」

  「也速迭兒不會想這麼多的。」

  脫古思帖木兒放下望遠鏡，看了一眼己方的營地。

  身後的高地之上，密密麻麻的豎了上百門大炮，成隊的火槍兵已擺好陣型，很多將士正在調試手中的火器。

  這些，都是脫古思帖木兒最後的家底了。

  當初魯王朱檀給他的火器其實並不多，昨夜經過前後兩場廝殺，已然用去了大半，剩下的這些，堪堪只夠防禦的。

  「這邊，他一定會先沖的。」

  俺答聞言，也看了一眼營地，卻什麼都沒說。

  為今之計，敵眾我寡，只有死戰一條路。

  正想著，陣陣雷鳴之聲忽然傳來，脫古思帖木兒立刻抽出望遠鏡，看向遠處的山坡。

  也速迭兒的大軍到了，十數萬騎兵，當真遮天蔽日。

  他們在遠處的山坡上集結，和之前的先鋒軍一樣並未進攻，而是下馬休整，補充體力。

  「傳令下去，讓所有騎兵集結，首戰便是決戰！」

  「大汗！」

  聽到脫古思帖木兒的話，俺答有些意外，下意識道：「這樣的話，損失……」

  脫古思帖木兒咬著牙沉聲開口：「現在已沒有退路，傳令吧！」

  「是。」

  俺答沒再說話，轉頭下去了。

  數萬騎兵很快在高地之下集結，兒郎們胯下的戰馬打著響鼻，似乎察覺到了危險。

  對面，浩海達裕似乎已經等不及了。

  他在山坡上來回踱步，目光卻始終看著對面脫古思帖木兒的營地，牙齒磨的咯咯作響。

  此時，一個騎兵策馬而來，到了近前，朝浩海達裕沉聲道。

  「傳大汗令，浩海達裕所部全員準備，隨先全軍衝鋒，直插敵方中軍營寨。」

  說完這話，不等浩海達裕開口，那騎兵直接勒動韁繩，策馬離去。

  浩海達裕不再踱步，他翻身上馬，朝身後的幾個將領沉聲喝道。

  「傳令，全員準備！隨大軍衝鋒！」

  他不是不知道即將要面對什麼，但他沒得選。

  想要復仇，他就只能一往無前，將生死拋諸腦後。

  嗡鳴的號角聲很快傳來，浩海達裕伸手拍了拍胯下戰馬的脖子，隨即緩緩抽出腰間的彎刀。

  嗡！嗡！

  號角聲忽地急促起來，只見一旁的山坡上，大量騎兵蜂擁而下，無數騎兵揮舞馬刀，口中興奮的歡呼著，不斷催動戰馬，瘋狂的向前衝去。

  「所有兒郎，跟著我，沖！」

  浩海達裕見狀雙目一凝，長刀猛的向前一揮，隨即催動戰馬，不斷加速。

  「沖！」

  「沖！」

  身後將領立刻策馬跟上，彎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馬蹄如雷鳴，配上嗚咽的嚎叫，好似死神殿前的喪鐘。

  脫古思帖木兒看著遠處沖將而來的敵軍，緊緊的咬著牙，卻始終未下令衝鋒。

  他在等，等對方行至半途，再下令衝鋒，儘可能的削減敵軍的體力。

  隆隆！

  馬蹄踏地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敵軍衝下了山坡，借著威勢不斷加速，眨眼便踏上平原，好似狂風般呼嘯著向前而來。

  「出擊！」

  脫古思帖木兒一聲令下，營後炸響突傳，一陣硝煙之後，山坡下己方的騎兵催動戰馬，嚎叫著向前衝去。

  很快，兩軍交鋒。

  奔馳的駿馬撞在一處，霎時人仰馬翻，只一個照面，數百騎兵便已命喪當場。

  轉眼間，數萬兵馬攪在一處，後續的騎兵還在不斷向前衝擊。

  有的騎兵被敵人劃開脖頸，頭顱高高的飛起，血流如注。

  有的戰馬被彎刀碰觸，脊背連帶背上騎兵的大腿都被齊齊斬斷，鮮血飛濺。

  喊殺聲不絕於耳，嘶鳴聲直衝天際。

  脫古思帖木兒始終用望遠鏡看著，牙齒一直咬著，面色嚴肅。

  他麾下的兒郎正在流血，他心中也在滴血。

  麾下兒郎的嘶吼嚎叫聲不斷的撩撥脫古思帖木兒的神經，但他始終沒有下一步命令。

  平原上，騎兵戰陣被撕開一道缺口，敵軍少量騎兵衝到了火器陣前，正要往中軍衝鋒，卻被接連不斷的火槍射成了篩子。

  而更多的敵軍則和己方部隊纏鬥在一處，戰馬早已停下，失去了衝擊的能力。

  僅半個時辰的功夫，遠處的平原已被血染，士兵的屍首，戰馬的殘骸，插入地面的彎刀以及攝人心魄的哀嚎，隨處可見。

  戰局已盡焦灼，只見敵方騎兵鋪天蓋地而來，好似被狂風捲動的大片烏雲，脫古思帖木兒此刻高聲下令道。

  「火器營攻擊！」

  他的聲音都有些扭曲了，敵方全軍壓上，此戰能不能勝，就看下面了。

  戰場上，浩海達裕眼睛已然殺紅了。

  他騎在戰馬上，身上已被鮮血浸染，臉上亦滿是血痕，卻不知這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此時，他揮動馬刀，砍翻眼前的一個敵人之後，隨即高聲嘶吼道。

  「不要和他們纏鬥，向前！快點向前！」

  戰場已甚是混亂，但浩海達裕身旁的將士還是聽到了他的命令。

  大量騎兵放棄了圍攻敵人，紛紛策馬向前，直撲脫古思帖木兒的中軍。

  後面的騎兵馬上要殺上來了，若還留在原地，那必然會成為馬蹄下的亡魂。

  浩海達裕瘋狂的拍動戰馬，戰馬嘶鳴一聲，邁開四蹄，越過地上的屍首，快速朝前方衝刺。

  十數萬騎兵浩浩蕩蕩，攜萬鈞之勢迎面而來，先鋒騎兵很快進入了火炮的射程。

  「開炮！」

  霎時間火炮齊鳴，那聲音震天而去，怒焰噴涌。

  炮彈飛至，輕易的撕碎了大量敵人的身軀，將戰馬狠狠的貫倒在地，一下就是一片。

  但敵人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所有火炮同時開火，卻也無法阻擋敵人向前推進的速度。

  「騎兵衝鋒！騎兵衝鋒！」

  脫古思帖木兒高聲的嘶吼著，決戰的時刻到了。

  無數騎兵蜂擁而至，彼此交織，戰場之上血肉橫飛，這片不大的平原，眨眼化作絞肉場。

  火槍營所有火槍齊發，不斷收割敵軍的性命，可後續的騎兵卻依舊快速湧入，很快衝到了營地近前。

  戰馬越過障礙，馬上的騎士揮舞馬刀，狠狠一刀砍在火槍兵的身上。

  霎時間鮮血狂涌，那火槍兵連聲音都沒出，便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火槍營面對衝到近前的騎兵，根本毫無抵抗能力，開始成片的倒下。

  營地中，亦有火槍兵快速填充彈藥，擊殺敵人。

  整個戰場都亂了。

  脫古思帖木兒的中軍已被敵軍沖入，而後面，雙方騎兵的相互絞殺，還在繼續。

  「殺！」

  到了此時，脫古思帖木兒也已加入戰鬥，他瘋狂的揮動馬刀，拼命的砍殺敵軍。

  中軍火器營已被衝破，敵我雙方騎兵依舊纏鬥，只要能守住最後的防線，此戰便可勝！

  血腥撲面而來，喊殺仿若雷鳴，脫古思帖木兒幾乎殺紅了眼，眼看敵軍的衝擊已經停滯，俺答驚恐的喊聲卻鑽入他的耳中。

  「大纛！是也速迭兒的大纛！」

  脫古思帖木兒聞言抬頭，卻見遠處的山脊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大片騎兵，正瘋狂的向下衝擊而來。

  為首的騎兵身穿金甲，一桿明晃晃的大纛迎風招展，好似陰府的招魂幡。

  「這……怎麼可能！」

  「大汗，下令撤軍吧！下令撤軍！」

  俺答揮動彎刀，砍翻衝上來的一個騎兵，面上已滿是血污，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聲音卻帶著急迫：「我護著大汗殺出去！」

  「不能撤，不能！」

  脫古思帖木兒狠狠的咬著牙，聲嘶力竭的嘶吼道：「死戰！」

  他心底清楚，如果現在撤退，那就是一潰千里，他草原之王的榮光將永不復存在，再也沒有抬頭之日了。

  可敵人不知又從哪變出一隊精騎來，這場仗，已經輸了。

  就當遠處新出現的騎兵如過江之鯽，瘋狂沖向平原，結束戰鬥的時候，脫古思帖木兒以為大勢已去的時候，異變突起。

  遠處忽的傳來一陣撕裂天際的雷鳴，衝下來的騎兵像被狂風吹倒的麥子一樣快速倒下，血光沖天。

  未等脫古思帖木兒弄明白怎麼回事，遠處兩側的山坡上，忽然出現大群一身紅袍，手持火器的僧人。

  那些僧人徒步而行，速度卻出奇的快，手中火器不斷吐出火舌，快速的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這……這是……」

  俺答傻了，脫古思帖木兒也傻了，他們眼看著遠處紅袍的僧兵像漫天的紅色海浪一般撲向敵人，撕碎了無數敵軍的身軀，最終斬下了敵人的大纛。

  「反擊！援軍已到，反擊！」

  脫古思帖木兒反應還算快，此時聲嘶力竭的下令，同時瘋狂的揮舞手中兵刃。

  援軍到了，大明的援軍到了！

  這命令像是一劑強心針，刺入麾下所有將士的體內，激活了他們最後的鬥志。

  廝殺還在持續，沒入人群之中的浩海達裕奮力的堅持著，可身邊的親隨卻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殺，殺！」

  他依舊嘶吼，手中彎刀已然卷刃，聲音已然嘶啞，身上的力氣似乎被抽離，揮舞兵器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面前，兩名火槍兵正快速填充彈藥，他們已經發現浩海達裕了。

  浩海達裕雙目圓睜，鼓起最後的氣力上前，揮刀捅死了其中一人。

  可之後。

  嘭！

  一聲撕破長空的悶響，浩海達裕直覺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被一頭蠻牛撞到，身軀連續後退數步。

  視線開始模糊了，浩海達裕奮力的抬頭，看到不遠處正揮舞彎刀的脫古思帖木兒，手掌顫抖著，卻未能再向前一步。

  他的思緒，永遠停留在仇人的面孔上。

  遠處，紅衣僧兵好似天神下凡，吞噬了敵軍的援兵之後，又朝正面戰場殺來。

  神兵天降，勝利的天平快速傾斜。

  戰鬥結束了，脫古思帖木兒，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