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為什麼單獨把你留下嗎?」說話的是個長臉中年人,身形卻很壯碩。
「東家我……」王掌柜張了張嘴,最後一低頭,說道,「是靈丘這批鐵的事情。」
范永斗坐在座位上,手裡抱著暖爐,說道:「你也是跟了我十幾年的老人,做了快十年掌柜了吧。」
王掌柜低著頭說道:「自打二十五歲就跟了東家,現在快十七年了,九年前東家安排我去宣府,做了掌柜,把宣府的鋪子交由我打理。」
「記得那時候咱們都還算年輕。」范永斗說道,「有人說你用鋪子裡的銀子買閩鐵,又以晉鐵的價格賣出去,與人勾結,從中賺取利潤,有沒有這回事?」
「冤枉啊,東家,冤枉。」王掌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范永斗抱著暖爐,說道:「別人說的我不信,今天把你留下來,我就是想聽你親口說。」
「沒有,絕沒有此事。」王掌柜急切的道,「東家,鋪子裡賣的就是晉鐵,根本不是什麼閩鐵,而且每項開銷都有帳可查,東家不信的話盡可以查帳。」
范永斗皺了皺眉頭,沖外面喊道:「來人,把東西拿上來。」
屋門被打推開,走進來兩名下人,手中搬著一塊鐵錠走到屋中間,放在了王掌柜身前。
「看一眼,你說的晉鐵是這個嗎?」范永斗目光在地上的鐵錠上面掃了一眼。
王掌柜俯下身子,認真的用手摸了摸,拿手指又敲了兩下,搗鼓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錯,是晉鐵。」
「把另一塊也抬上來。」范永斗對那兩名下人又吩咐了一句。
兩個下人轉身出屋,很快又抬來一塊鐵錠,和之前那一塊鐵錠並齊放在一起。
范永斗抬手一指,道:「你再看看這塊。」
王掌柜仔細打量了一遍後搬進屋中鐵錠。
「如何?」范永斗一問。
「表面看上去相差不多,說兩者都是閩鐵也沒有問題。」王掌柜如實的回答。
范永斗說道:「這兩塊鐵錠,一塊是從你鋪子裡面搬來的晉鐵,另一塊是我讓人從外面買回來的閩鐵。」
「東家……」王掌柜跪在兩塊鐵錠旁邊道,「不是有意要隱瞞東家,原本是想等事情穩定一些再和東家您說。」
「哦?怎麼回事?」范永斗手掌搓了搓暖爐外壁。
王掌柜說道:「東家有所不知,靈丘東山又多了一家鐵場,以往咱們都是從徐家拿鐵,這一次我去靈丘,發現那家鐵場產的精鐵質量比得上閩鐵,卻和晉鐵一個價,所以這一次從靈丘回來,帶回來的鐵,一部分來自徐家鐵場,另一部分來自東山另一家鐵場。」
范永斗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敲打爐壁。
王掌柜繼續說道:「這家鐵場背後的東主是虎頭寨的土匪,雖然產好鐵,可這些人畢竟是土匪,為官府不容,我擔心他們的鐵場會留不下,早晚被官府剿了,也就沒有和東家您說。」
「一群土匪,開了鐵場,還會煉鐵。」范永斗說道,「可查清楚是什麼來路?」
「具體的不太清楚,不過徐家那邊說他們用什麼焦炭煉鐵,產量高質量好,堪比閩鐵,對了,」王掌柜似乎想到什麼,「上一次和七爺去靈丘押貨,就是被這伙土匪攔下,這伙土匪不認徐家的令旗,逼著七爺交了平安銀子,才放咱們范家車隊過去。」
「起來吧。」范永斗這才讓王掌柜起身。
跪在地上的王掌柜偷偷鬆了一口氣,扶著邊上的鐵錠站起身。
范永斗說道:「咱們范家去靈丘,只買徐家的鐵,其他家絕不能買,明白嗎?」
「東家,徐家的鐵質量上要差不少。」王掌柜面露驚訝,不明白為什麼有好鐵不買,要買質量差的鐵。
「太原有位姓徐的按察副使,是靈丘徐家人,咱們沒必要為了一點銀子,得罪這位徐大人。」范永斗說道,「咱們范記的鐵,只有少量一部分在幾個鋪子發賣,大部分送去關外賣給北虜,閩鐵也好,晉鐵也好,其實沒多大關係。」
范永斗放下暖爐,端起手邊的蓋碗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反倒是你提到的這伙土匪,得罪了徐家,手中又握著這樣一個來財的生意,如小兒手捧元寶過鬧市,徐家如何會放過,咱們只要安心等著就好,徐家拿到了新的煉鐵技術,一樣會把鐵賣給咱們,何必急於一時。」
聽完,王掌柜醍醐灌頂,自己險些鑄成大錯,為范家惹來敵人。
「東家,我錯了。」王掌柜語帶哭腔的跪倒在地。
「起來吧。」范永斗手掌虛抬一下,道,「行了,回宣府去吧,盯好宣府的鋪子,靈丘那邊你也不要去了,我會安排其他人接手。」
「是。」王掌柜緩緩站起身,轉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後,范永成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說道:「為什麼還讓他回宣府,雖然靈丘的事情他沒有隱瞞,可他依然勾連外人,低價買走咱們鋪子裡的鐵,轉手按照閩鐵賣出,從中獲利。」
范永斗揣起暖爐,說道:「他也跟了我十幾年,總不能讓人覺得我范永斗是涼薄之人,先讓他守著宣府的鋪子,來年開春,安排他出關往北虜送貨,死在北虜手裡總比死在我的手裡要好。」
范永成走到一旁的座位前坐下。
下人奉上一杯熱茶。
范永斗又道:「如今你也算有了秀才功名,留在家中安心讀書,三年後的鄉試爭取考一個舉人回來,家中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我操持。」
「舉人我是不想了,能得秀才已是不易。」范永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大哥,你就真的不動心?晉鐵的價格賣閩鐵,這裡面利潤可不小。」
范永斗認真的說道:「咱們范家之所以能把生意做這麼大,因為各處都有賣咱們范家面子的官吏,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得罪了一名按察副使,可不值得。」
「我不信。」范永成一搖頭,道,「這可不是蠅頭小利,把鐵送到北虜那邊,起碼四五倍的利潤,看來大哥你跟我都不說實話。」
聽到這話,范永斗咳嗽了一聲,面色一絲尷尬,道:「好了,我已經安排人去靈丘,只不過沒打范家的旗號。」
范永成笑道:「哈哈,這才像我熟知的大哥,有銀子賺的生意,絕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