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入夜,幾戶村民代表神情凝重地敲響村長的房門。

  看著這幾人的神態架勢,老村長便知沒什麼好事,「進來再說。」

  老村長扭頭走進屋內,拿出火摺子點燃桌上的油燈。油燈跳躍著火苗,鄉民的身影映在牆壁上拉扯擺動。

  眾人剛落座,便有人開口說道,「村裡的存糧不夠五天吃的了。」

  「嗯?我親自點數過公倉存糧,吃到割麥綽綽有餘。」老村長環視一圈,一眼鎖定一位滿臉胡茬的漢子,「到底怎麼回事!二牛,你說!」

  那漢子低頭說道,「前幾日跟著幾位叔伯去給山賊獻糧,期望他們放過本村,可是……」

  「糊塗!這般大事你們居然瞞我!」老村長吭哧一下,面色漲得通紅,「賊人見你示弱,又見你暗中存糧,只當你是肥羊,哪能不搶你!」

  「是我糊塗,可眼下我們跟黑風寨結了仇,不是他們來打殺我們,就是我們自己活活餓死。」

  「要不提前割麥?」

  「不可!」老村長嚴厲否決,提前割麥相當於自斷產量,那更加不夠吃,「家家戶戶的娘們娃娃都少吃一頓,留給幹活的,熬一熬能撐過去。」

  「那天師和他的靈兵呢?四十一個漢子,每日能吃多少糧食?」

  「天師那邊我去說情。」一位頗為精神的大叔昂起腦袋,「當初是我把天師背回來的……」

  「天師助我全村度過劫難,他老人家的恩德不能忘!」老村長正色道,「該有的供奉一點也不許少,若是把天師氣走了,山賊一來,你們還能保得住什麼?」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你們說天師撒豆成兵,神通廣大,怎會躺在荒郊野外呢?」

  「許是天師修行走火入魔,一時遭了難,若沒這個機緣,咱們哪能度過昨日的大劫。」

  「我猜這是天師的考驗。」

  「考驗,什麼考驗?」

  「你想啊,說書人說的那些神佛怪異故事,都說世外高人常常扮成落難的老婦、傷者,以此來考驗路人的德行。若是路人善心,救了傷者,便會得到豐厚的報酬……許是楊二背天師回來,叫天師看中了,所以才略微出手助我們擊退賊人。」

  「有理。」老村長抿著嘴點點頭。

  「是這個理!」一個樣貌憨厚的漢子驚喜地瞪大眼睛,「我昨日見天師訓誡靈兵的時候,說的是外地口音,像是那些南下討闖的遼兵一般。」

  「噢?」老村長若有所思地摩挲鬍鬚,「去歲與今年,官軍與闖軍多有大戰,波及數省之地,死傷不少人。如此說來,那些靈兵很可能是戰死的遼兵,所以被天師喚醒之後,才從地底爬出,遼東口音也就留了下來。」

  「照這麼說,天師不是撒豆成兵,而是起死回生?」

  「我看不是起死回生,而是喚醒行屍,招的活死人——有些靈兵被賊人砍死,一眨眼的功夫,又在天師身邊爬出來……

  還有,你們白日也瞧見那伙靈兵做事怪異,有時如常人,有時又古怪難纏。有些人走路也不學好,整日蹦蹦跳跳,像是地里有火,多站一會都燙他的腳。

  他們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有時候跟他們搭話還能回幾句,後面變成什麼『黃龍江一派全戴藍牙』,晦澀的很。」

  「畢竟是天師施展法術招來的人面戰獸,說的肯定是奇人異獸的語言。高人神獸的行事作風哪是我們這些凡人能明白的。只要他們沒擾各家清淨,萬事照舊。」

  「天師的靈兵從賊人口裡得知,那黑風寨賊人至少有二百來人,距離此地二三十里。靈兵都說要去攻打黑風寨。」

  「攻打黑風寨?四十人打兩三百?」

  「沒瞧見靈兵拿著刀兵殺人的模樣麼?他們雖然是地里長出來的,個個卻不是花架子,我看他們說不定能以少勝多,一戰滅賊呢。再說天師也在,戰死的靈兵隨時都能從地里冒出來。」

  「咦!靈兵還真不把黑風寨放眼裡。聽說有靈兵聲稱,若是有五千那啥,就敢去打南京。」

  「是不是說的薯條?」見多識廣的老村長一下子點出關鍵點。

  「對!好像是這個。」

  「這薯,莫非與地里長的番薯是同一物?」一個時常去趕集的老農眉毛上揚。

  「不清楚。」

  「該是番薯了,此物當年徐閣老多有推廣……看來我們對靈兵都想岔了。」老村長恍然大悟,「靈兵實則應是薯兵。天師大隱隱於市,習的也不是『起死回生』、『兵術』,而是五行精土,以土中之物煉化所成。」

  一眾鄉民搖頭晃腦著,紛紛露出贊同的神情。

  讚揚與誇耀的聲音此起彼伏,老村長漸漸迷失在快活的空氣中,趁著興頭又再次補充道——

  「那靈兵,不,薯兵蹦蹦跳跳,我看啊,是他們由土而生,既不能過於近土,以免融土,又不能長久離土斷了生氣,所以才一會站立,一會蹦跳,是為中庸。」

  老村長一番分析有理有據,甚至環環相扣,村民們不禁驚嘆拍腿,大呼村長真是見多識廣,一眼就看透本質。

  「噢!」

  「果然還得是老叔。」

  「書看的多,果然不一般啊。」

  「哼哼。」老村長也不自謙,「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麥谷還多——既然弄清楚天師的道門、法術,老夫也獨斷一回……楊二,就把你家的小侄配給天師做道童吧。」

  「啊?」被點名的楊二微微一愣,「可文盼是個女娃啊。」

  「女娃怎麼了?」老村長說,「昨日,天師與你家小侄待了片刻,兩人談話融洽,那是你家小侄的福氣。此時不湊近些攢些善緣,沾沾靈氣,學些天師的高深法術,日後也能庇佑咱們楊陳兩姓……

  縱使她天資駑鈍,學不到東西,以後憑著天師徒弟的身份,在天師面前美言幾句,咱們楊陳兩姓縱使不能大富大貴,也能保世代平安!」

  「啊這。」楊二已經被老村長的一通嘴炮說的暈頭轉向,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啊,老叔說的對,楊二你就照辦吧,老叔哪回坑過咱們。」

  「再說了,你家小侄跟了天師,以後定是吃穿不愁,就當是為文盼好,你也該乖乖照辦!」

  楊二看著一眾村民皆是理所當然的表情,自己也合計了片刻,心說文盼也到了這個年紀,是時候給她找個出路了。

  即便天師帶著薯兵們離開楊家村,能有法術與「靈兵」保護,到哪都傷不著,餓不著。

  楊二看了一眼村長的雙眼,旋即重重低下腦袋,應了一聲,「我知道了。」